輝姐是在深水灣附近的海麵上見到老李的。老李朝她吹胡子瞪眼,好歹沒有發作出來。輝姐假裝沒看見,暗暗地長出一口氣:她總歸又見著他了。

老李新換了衣褲,頭發也還算整齊,可身上有股子異味,應該是很多天沒洗澡了。不僅如此,老李的腿腳也很不方便,無法獨自從一艘橡皮艇躍上另一艘,需要那邊的人托,這邊的人拽,兩艘艇上七八隻手共同出力,這才勉強爬過來,一屁股坐倒,大口喘著粗氣。

輝姐並沒急著掏手機主板。她忌憚著那船上都是寇紹龍的人,堅持讓送老李來的船先走。那船走遠了,還剩下兩條船,一條是剛才把輝姐、郝依依和董秘書載來的小舢板,另一條是輝姐、老李和郝依依已經爬上的橡皮艇。兩條船的船工都是戴威找的,肯定不是寇紹龍的人。輝姐這才掏出手機主板,遞給小舢板上的董秘書。董秘書又囑咐了郝依依一遍,務必確保他們上飛機,這才乘著小舢板返回鄉村俱樂部。

輝姐在老李身邊坐下,看他還在喘,雙腿微微打顫,去撩那長褲,老李立刻呻吟了一聲,按住輝姐的手。輝姐心中一緊:“他們打你了?”

老李強撐出無所謂的樣子,側目不理輝姐。輝姐心裏發堵,可還是忍不住問:“幹嗎打你?”

老李甕聲甕氣地說:“還不是讓我給你打電話!你倒好,自己送上門了!”

“你傻啊……”輝姐鼻子發酸,說不下去了。橡皮艇正乘風破浪,起起伏伏,船後一輪紅日正貼在海麵上,點燃了海水,發出耀眼的金光。

橡皮艇加速,和小舢板越來越遠。

橡皮艇不算大,輝姐、老李、郝依依再加一個開船的,四個人就坐滿了。輝姐知道戴威故意挑的小船,是為了不讓寇紹龍的人上來。其實郝依依就是寇紹龍的人,輝姐對此已毫無疑問。雖然郝依依身材瘦小,輝姐還是時刻提防著,生怕她突然對自己和老李下毒手。郝依依能把王冠的老少東家玩弄於股掌之間,上天入地地折騰,她絕不是普通女孩。輝姐暗自慨歎,郝依依和二十年前的自己,是有多大的不同!難道這就是九〇後?

“你剛才,把什麼扔給他?”老李終於喘勻了氣,沉著臉問輝姐。

“不給,人家怎麼能放你走!”輝姐抹了一把鼻涕,沒好氣地回答。這話倒是提醒了老李:他剛從寇紹龍的魔爪中逃出來。也許並沒完全逃出來。老李驚惶地偷偷看了看郝依依和駕駛員,小聲問:“什麼人?”

“當然是寇紹龍的人!押送咱們去機場!”輝姐並不忌諱郝依依,粗聲大氣地回答。老李好像受了驚嚇,使勁兒縮了縮脖子,輝姐心裏又氣又疼,心想不過兩個禮拜,老李已然變成個既膽小又猥瑣的老頭子。她又綴了一句:“寇紹龍答應讓你飛南美!沒人跟你說嗎?”

“說了。說讓你跟我一塊兒去……”老李做賊似的低下頭,悄悄掃了一眼輝姐的小腹,“你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輝姐搶過話頭。當著郝依依,實話不能說,撒謊也不成。她沒話找話地扭頭去問郝依依:“幾點的飛機?”

董秘書訂的機票是從香港起飛,到阿姆斯特丹轉機,然後飛往厄瓜多爾。阿姆斯特丹轉機無需荷蘭簽證;厄瓜多爾對中國護照持有者免簽。這計劃需要繞著地球飛大半圈,抵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輝姐和老李卻都兩手空空。董秘書給了輝姐一千美元現金,讓他們到了厄瓜多爾先找個住處,開個銀行戶頭,以後的費用會定期彙入。輝姐的包還在戴威車裏,她就隻有那點兒“行李”。可她沒敢求戴威去取,怕他因此起了疑心。戴威可不當她是真的要去南美。

“晚上九點。”郝依依公事公辦地回答,像個機器人似的。

輝姐明白,自從衛生間裏的那兩巴掌,郝依依跟她算是徹底掰了。輝姐心裏多少有點兒失落,暗暗地安慰自己:公事公辦正合適!郝依依的“公事”無非就是把她和老李送上飛往南美的航班。這本來就是輝姐夢想的,盡管她曾向戴威和張小斌保證過,她要把老李騙上飛往北京的航班。他們果然信了她。戴威訂好了兩張回北京的機票,把航班號偷偷地告訴輝姐,然後讓她見機行事,務必成功。輝姐並不清楚怎樣“見機行事”,也根本沒興趣弄清楚。快艇上隻有四個人,到了機場就隻剩三個,沒人監督她“見機行事”。她的計劃眼看就要成功了。

“那還來得及。”輝姐看看手表,“我們得買點兒東西。到了那邊語言也不通。我們連換洗衣服都沒有。”

“沒有必要。”郝依依冷冷地回答。

“怎麼沒必要?就這一身衣服,坐二十多小時的飛機,還不都臭了!”輝姐來了脾氣,嚷完了又後悔,生怕節外生枝。

郝依依卻無動於衷:“用不了二十多個小時,三個小時就到了。”

輝姐心中一驚:“三個小時?什麼意思?”

“到了北京,有人會在機艙口接你們。你把李衛東交給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輝姐一陣頭暈目眩,使勁兒張大了嘴,卻隻吐出一個字:“你……”

“對。我是為戴威服務的。”郝依依回答得輕描淡寫,“我的任務是,確保李衛東先生登上回北京的飛機。”

“你……你也是那什麼……國際刑警?”輝姐兩眼發黑,一顆心拚命往下沉。

“不,我不是。”郝依依搖頭,“但國際刑警找上了我,我必須協助他們。”

“不是?不是就好!”輝姐心中又生起一點點希望,“依依,我能不能……能不能求求你?”輝姐無限懊悔。為什麼要在洗手間裏打她一巴掌?為什麼不好好地巴結她?為什麼?可無論如何,她不能放棄這最後的一線希望,“求你放過我和老李!求你讓我們按原計劃飛南美!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