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依依臉上的表情卻冷漠得讓輝姐絕望。她說：“你答應過，要配合戴威演一出戲，迫使寇紹龍交出李衛東先生，然後由你把李先生帶上飛往北京的飛機。這才是我們應該執行的計劃。”
“不！那不是我的計劃！我的計劃是，假裝答應姓戴的，實際上是要送老李去南美的！我不要讓他回北京！我知道回去的人是什麼下場！我在銀行幹了二十年，聽說過他們怎麼折磨人的！你看看他！”輝姐指著老李。老李正蜷身坐著，雙目緊閉，縮成了一團。“你看看他，還能經得起折騰嗎？我求求你，讓我們去南美吧！要不，就讓他去南美！讓他去就成，我不去！我跟你去見姓戴的，把一切都擔下來，成嗎？”
郝依依搖搖頭，漠然地把目光投向海麵。輝姐恍然大悟：“你圖的什麼？錢嗎？姓戴的付你的錢，比寇紹龍還多？他們付你多少？告訴我！我向你保證，我付你更多！老李也有錢！對吧，老李？這二十年，你攢了多少私房錢？總不會都給了你老丈人吧？你攢了多少？說啊！咱分給郝小姐！不，都給郝小姐！全都給她！你倒是說話啊！”
輝姐拽著老李的胳膊使勁兒搖晃。老李緊閉著雙眼，一聲也不吭，臉色蒼白得儼然已是個死人。
郝依依仍默然注視著海麵，臉上陰雲密布。輝姐慌忙道歉：“對不起！依依，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唯利是圖！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輝姐說著說著，竟然嗚咽起來，“我知道，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們這些給洋人打工的，根本看不起我們這些捧公家飯碗的，當我們都是廢人，除了磨洋工就隻會整人，不會整人的也喜歡看別人挨整；有本事的拚命給自己撈錢，沒本事的也變著法兒地占點兒小便宜。你們都沒看錯，差不多就是那麼回事。我其實還不如他們。我從小就沒什麼理想，當人家的第三者，一當就是二十年，我媽都不願意帶我走親訪友。可我再窩囊，也是個大活人！我沒偷沒搶，沒占過國家便宜，憑什麼是人就能欺負我？單位欺負我，不讓我要孩子；我辭職去外企，老板欺負我，當街把我罵個狗血噴頭！李衛東出了事兒，更多的人欺負我，威脅我、騙我、利用我！把我當成工具，用完了就扔了！就連你也一樣！”輝姐猛轉身，又去拉扯老李，眼淚流得更凶，“你也欺負我，欺負了二十年了！我過的什麼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們都欺負我！就因為我沒錢沒勢，沒有厲害的爹媽，沒有漂亮的臉蛋兒！嗚……”
輝姐認認真真地哭起來，瞬間涕淚橫流。
郝依依沉吟了片刻，冷冷地說：“沒人想要欺負你。國際刑警是受中國政府之托，為了中國人民的利益。”
“放屁！”輝姐像個麻雷子，被這句話給點著了，“都會說好聽的，動不動就以人民的名義！我就是人民，誰為我考慮過？是，牛行長是個大貪官，絕對不是好人！這我比你清楚！我也比你更恨他！可你把他拿下了，讓張小斌當行長，能比牛行長強？他給行長的女兒當著情人，瞅準了機會在行長背後猛戳一刀，這樣的人，能替人民著想？張小斌為了往上爬，處心積慮這麼多年，上去肯定更貪、更壞！我早就看出來了，遠江銀行裏根本就沒好人！包括我在內！我就一潑婦！我不懂什麼叫是非，我就是不能讓別人欺負我！誰欺負我，我就跟他鬥！跟行長鬥，跟張小斌鬥！跟曲行長鬥！跟那些跟這行長那行長勾結的香港大老板鬥！跟黑社會鬥！還有那什麼國際刑警！鬥到底！”
輝姐的表情堅毅無比，好像小人書裏的抗日女英雄。老李驚愕地偷看了她一眼，被她發現了，氣勢洶洶調轉了槍口：“我可不是為了你！你瞅瞅你現在的樣兒！你自己作的奸犯的科惹的禍，自己沒膽量擔當，根本就不像個男人！”
老李默默地把身子再縮緊些，雙手抱住頭。輝姐心中一陣酸楚，可還是硬著頭皮罵下去：“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這個‘人民的一員’！為了二十年忍氣吞聲偷偷摸摸，為了被人指著鼻子在國貿橋上罵；為了半輩子勒緊褲腰帶買了個小鴿子籠，還要被這幫腰纏萬貫腦滿腸肥的孫子們栽贓！我今天偏要送李衛東去南美！不然我們就不下船！”輝姐狠狠地斜了郝依依一眼，“有本事，你把我們倆抬下去！”
輝姐話音未落，震耳的馬達聲戛然而止。快艇駕駛員站起身，一步登上甲板，抱著雙臂站在郝依依身後，凶神惡煞似的看著輝姐。這家夥坐著看不出，站起來竟然壯得像鐵塔，一隻手就能把她和老李都拎下船。輝姐恍然大悟：開船的也是戴威的人，給國際刑警服務的。輝姐完全估計錯了形勢，寇紹龍也估計錯了。船上一共四個人，除了她和老李，剩下的都是戴威的人。送老李回北京，根本用不著輝姐騙，有人拎著他上飛機，就像拎一件行李。輝姐的功能，到此已經完成了，如果再折騰，也許真的會被扔進海裏。
輝姐安穩下來，不再歇斯底裏，隻照著腳下狠狠啐了一口，小聲罵了一句：“我操你祖宗！”
郝依依毫無反應，始終看著海麵，火紅的晚霞，把她額前迎風飛舞的亂發也點燃了。
快艇在大嶼山的一處僻靜的小碼頭靠岸，海平線上已冒出一顆星星。
有輛黑色奔馳車已經在等。老李腿腳不大方便，由快艇駕駛員攙著——其實就是拎上了車。郝依依同老李坐後座，讓輝姐坐副駕駛。司機也是個大塊頭，儼然是快艇駕駛員的複製品。輝姐從後視鏡裏看老李，老李仍閉著眼一動不動，活像夜色裏的一具僵屍。郝依依就像神通廣大的道長，毫不擔心僵屍逃跑，看也不看一眼，百無聊賴地擺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