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同窗的學子們累教不改,喊了幾日“含章”,又默契地改成了“殿下”,辛鸞不滿意,他們便喊“含章殿下”,最後辛鸞無奈,隻能隨他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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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號講堂裏夫子還沒來,堂內學生已到了十幾個,呼朋引伴湊在靠窗的一側聊天,叫嚷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整個王都都沉浸在王師大捷的喜悅之中,學生湊在一起無非是探討爭執哪一路軍作戰最英勇,領軍者是哪一位的父親,用了什麼兵陣,斬殺多少敵人……談到這場大勝,各個與有榮焉。
北方濁浴之水、獄法之山出天地魔物,此次北境動亂,乃北君疏失、獄法山動亂而起,適時又有蚩戎族趁虛而入,年初時濟賓王奉命領兵,長驅數十萬之眾,耗時九個月,重鎮獄法山,將敵人打回濁浴之北。
論起功勞氣焰,此一役,非濟賓王莫屬。
“濟賓王乃陛下親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次班師還不知陛下要怎樣封賞!”“這封賞有何難?陛下隻需把那個不堪大任的北君擼下來,把北方土地劃給濟賓王即可,厚賞功臣,幹脆利落!”其餘人紛紛附和,“濟賓王驍勇善戰,有他在北境鎮守,神京從此自然高枕無憂?”
辛遠聲被眾人圍攏其中,體格高挑卻閑閑地靠在站在一片漏窗下,神色既無欣喜,也無興奮。
他身後一支白玉蘭斜弋而開,落下一瓣葉來,他信手摘下敗葉,神態倨傲地撣了撣靛藍繡花、赭底朱紋的雙翻領。
結果少年人話題兜兜轉轉,不知怎地就談到了隨後談到了他前幾日校場鬥勇之事。
領銜的青袍少年大概是位親見者,也是辛遠聲的仰慕者,說公子襄勇武,當時赤手空拳,以弱勝強,戰到緊要關頭靈炁激蕩,幾顯獸形——這人家中應是有人說書,當著辛襄的麵也不害臊,把一件小事,說得是須眉畢現、跌宕起伏,最後道,“就是當時在堂中執簿點名的夫子都看到了書頁隨風嘩嘩翻動!——這叫什麼?這就是虎父無犬子!王族之中,濟賓王之子哪是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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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青袍同窗聲音嘹亮,情緒激昂,隻差手中一方驚堂木拍桌,話音一落,圍攏著的少年人立刻紛紛叫好,那聲音熱烈喧囂,引得堂中其餘人也扭頭看將過來——
辛襄卻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斷然一喝,“行了!”
他心中不悅,這一聲且怒且沉,威儀十足,整個屋內霎時一靜!
那青袍少年人原本想著趁著人多奉承公子襄一番,見眾人叫好,心中更是得意,誰知馬屁拍在馬腿上,扭頭就見公子襄眼中淩厲,寒冰不解地盯著他。青袍少年還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被他這麼一嚇,嘴唇慘敗,直倒退幾步。
公子襄性情喜怒不定不是新聞,其餘人麵麵相覷,也不曉得該說什麼了,一時噤若寒蟬,不敢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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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蘭青瓦,烏木花窗,過了一息,辛襄站直身體。其餘人哪敢礙事,知道公子襄要回座位了,紛紛後退避讓出一條路來。
辛襄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堂中有貴族,亦有平民,自行悄聲挪動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響,隻死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隻見辛襄走到中央第一排的長案邊,擺正蒲團,單手撩開襟袍整衣跪坐——那是他和含章太子公用的座位,黑木所製,外刷明漆,太子不知何時進來,看樣子似乎垂首溫書很久了。
公子襄這一坐,不得不說,姿勢極是瀟灑,但其餘人看得分明,那動作嚴明恭整,向右微微側身,宛如當當正正的行禮下拜。隨後,他沉默著挽起袖子,微微躬身,宛如尋常一般幫含章太子整理起了筆墨。
這一鬧一靜,辛鸞怎麼會沒有所感。
他抬頭看了辛襄一眼,一時無話可說,翻著書頁,隻垂首咽下了喉間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