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芳一整天都沒上班,躲在家裏吹熱風空調,吹來吹去還是冷,越吹越冷。把空調調至最大也不成,裹上被子也不成,瑟瑟發抖。逼人的寒氣好像是從心裏發出來的。
黃金龍死了。那麼厲害的人,說死就死,沒一點兒征兆。盡管他仇人多,還是讓常芳出乎意料,不僅出乎意料,而且心驚膽戰。這麼多年,黃金龍算是她的靠山,並非她甘心情願找這種靠山。如果由她選,寧可找個口碑好點兒的,但有些事情由不得她,跟著黃金龍,起碼不至於下崗。雖然黃金龍心狠手辣,可全國那麼多企業私有化,菩薩心腸的老板又有幾個?
可那麼多老板都還好好的,偏偏黃金龍完了。
黃金龍的麻煩卻沒完。那些強行買斷的工齡,強拆的民房,給領導們送的禮,都沒完。那些倒是沒經常芳的手,可俄羅斯人的三千萬美金,還有小會計那條人命……不敢想。想起來就心驚肉跳,渾身發寒,裹再多被子也沒用。
三千萬美金已按趙安妮的要求乖乖轉走,反正錢沒進過她的私人賬戶。她保留了一切憑證,包括銀行轉款單,對方收款公司的信息,還有去年黃金龍收購長山鎳業時用的那幾百萬美金的單據——款子來自某海外賬戶,一家在海外注冊的公司。據說華夏的那個跳樓的財務處長就是把錢轉移到海外某賬戶去了。誰是主謀一清二楚,所以別把她常芳逼急了,她知道得不少,手裏的證據也不少。趙安妮和姓馮的不能不管她,更甭想用她做替罪羊。
常芳好歹說服了自己,稍稍安心了些,這才覺出餓來。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她從被子裏爬出來,打算給自己下麵條。可麵沒了。家裏啥都沒有。超市其實不遠,可這幾天不是沒工夫就是沒心情。
下樓吃點兒也成,兩天沒出門了。常芳穿好衣服,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最好把臉也捂上,讓誰也看不見。還是打包回來吃比較好,她不想在餐館裏坐著,那裏生人多,誰知都是幹什麼的?就像那個邢珊,看著挺老實的姑娘,誰知是個奸細?話說回來了,能讓黃金龍入眼的,也老實不到哪兒去。黃金龍讓自己盯住她。盯沒盯住不知道,反正俄羅斯人還是行動了。到底是不是因為邢珊弄到了什麼?她到底弄到了什麼?常芳心裏覺得不應該,可又真說不準,因此感到更不安全,好像街上到處是“邢珊”,都在偷偷盯著她。
樓道裏沒人,電梯裏也沒人,沒多大地方,也根本藏不了人。電梯門關嚴了,常芳感覺安全些。電梯開始下降,不大穩,搖搖晃晃,發出怪異的聲音。中介不是說,這樓是兩年前剛蓋的?不論是中介還是開發商,總有一個在騙人。現如今到處都是騙人的事兒!這電梯會不會出問題?方方正正,密不透風,搖搖晃晃往底下沉,活像個棺材。棺材!常芳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黃金龍讓隨便埋了,司機老劉說還是弄個棺材。她覺得也有道理,讓老劉買了個貴的。她是逼不得已,命令不是她下的,人也不是她動手殺的。她隻是把人帶到溫泉酒店。黃金龍讓她親眼看著入殮,看著棺材入土。她雖站在那兒,可兩腿止不住地打顫,眼睛根本不敢看那棺材!娟兒要是上天有靈,一定能知道,她常芳絕不是能幹那種事的人!
這電梯怎麼還在晃悠?晃得她簡直要發瘋。
電梯門終於開了。平安無事,謝天謝地。樓道裏燈光昏暗,樓門外就更黑,小區裏看不見個人影。才九點多而已。難以置信,這是繁華的上海。浦東這鬼地方,常芳一點兒也不喜歡,不知兒子晚上吃的啥。她不在家,老公和兒子就都瞎湊合。常芳突然很想家,想老公和兒子。可她現在不能回去,最好電話都別多打。她本是老實人,沒什麼野心,更沒有壞心,可沒想到竟然弄到這種地步——有家不能回。
黃金龍曾說過:到上海待個一年半載,沒事兒了!是她輕信了黃金龍。自從趙安妮突然出現在辦公室,她的心就懸起來了;後來黃金龍告訴她邢珊有來路,她的心就更放不下。沒人會平心靜氣看著幾千萬美金無影無蹤,更別說一個年輕輕的大活人了。這件事一年半載躲不過去!
還好麵館沒打烊,而且沒有客人。打包一碗麵,常芳等了幾分鍾。其實也就幾分鍾,感覺卻很久。怎麼需要那麼久時間?服務員是新來的?以前見過嗎?幹嗎一直偷偷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