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都明白!”思梅開口打斷佟遠,卻又不知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她細細打量佟遠,黑暗之中,他正目光低垂,麵帶愧意,再次變回傻乎乎的大男孩。他從來都不傻,憨厚爽直是他的本性。其實他遠比她以為的聰明和優秀!能夠被主編委以重任,深入大型企業高層,調查重大經濟犯罪的內幕,他絕不是一般的小調查記者。這不僅需要勇氣和膽識,更需要經驗和智慧。調查記者的收入遠低於商業調查師,工作卻艱苦危險得多。商業調查師往往需要依賴團隊,比如思梅在金合臥底,Jack的團隊時刻待命,不僅輔助調查,在關鍵時刻還能幫她化險為夷。而調查記者卻需孤軍奮戰,深入敵後,並無多少後援。他們冒著巨大危險,為的不是客戶的傭金和讓人羨慕的薪水,而是把見不得人的秘密公之於眾,挖出社會的毒瘤!一時間,思梅豁然開朗:正是那深藏於心的智慧和正義,才使這看似普通的“石頭”射出誘人的魅力。

想到此處,思梅心中充滿了敬仰,隨即又化作巨大的幸福:就是這塊堅硬的“石頭”,為了保護思梅,不惜暴露了自己,使自己的心血功虧一簣,甚至亡命天涯!一時間,思梅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她必須幫助佟遠擺脫困境,就算再艱難再危險也在所不辭!

“別擔心!一定會找出趙安妮的把柄的!你一定會沒事的!”思梅注視著佟遠,認真說出這句話。她希望用它安慰佟遠,也希望能鼓舞自己。佟遠卻躲開思梅的目光,側目看向車窗外。思梅心中一沉:“你的報道,還打算要完成嗎?”

佟遠並沒立刻回答。他搓了一把臉,悠悠地說:“那天,在雜誌社門口,醫院的人把那個女人按在地上給她打針,她拚命掙紮,指甲摳掉了一個,血淋淋的……”佟遠頓了頓,“那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她女兒,坐在路邊哭著,也就四五歲吧……其實,她丈夫也是受害者,家破人亡。像這種事,微博上也能看到不少。但是如果你真在現場……”佟遠又停頓了片刻,仰頭使勁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千萬別讓我查出個所以然來!”

“可……”思梅實在說不出什麼,心早已揪成一團。

佟遠努力仰起頭,高高的喉結上下遊走。他輕輕握住思梅的雙手,滾燙的溫度從指尖傳入心扉,她的心髒在溫暖中疼痛著。佟遠沉吟片刻,輕聲對思梅說:

“我記得,你說過,不想隻能到監獄去看我。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我甚至後悔過,為什麼要接這個選題,為什麼要想盡辦法接近趙安妮,不然也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生活裏還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可後來,我想通了,這就是我選擇的道路。既然選好了,就要按照事先說好的走下去,哪怕坐牢也沒所謂,這才對得起自己。”

思梅用力點點頭,淚水卻滾滾而落。

車門突然被拉開了,那中年司機瞥一眼佟遠,急切地對思梅說:“如果他還想回去的話,現在必須馬上走了。”

思梅立刻會意:高總正走回豐田車。她早知這一刻遲早要來臨。佟遠放開思梅的雙手,一把拉開車門,扭頭看著思梅。他似乎早已做了決定。他得回去,跟著高總,找到最後的證據。

思梅點點頭,聲音已經沙啞:“把趙安妮的背景發給我吧!還有那家香港公司的名字。如果……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

“致勝投資!其他的,等我郵件!”佟遠果斷地回答。

“他真的必須走了!不然就來不及了!”司機又在低聲催促。

“保重!”佟遠猛轉身,一步跨出門外。

“佟遠!”思梅再次輕輕呼喚,“我在羽毛球場遇到你,那是不是巧合?”

佟遠手扶車門,在黑暗中沉默了一秒,搖搖頭:“不過,至少最後兩次,不是為了這調查!”

思梅眼前瞬間模糊一片:“我等著,和你一起去打球!”

Jack在車外等了許久,方才關上後車門。思梅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對著車外發呆,而佟遠的背影已經消失很久了。

Jack坐進駕駛室,發動了引擎。思梅自知該說些感謝的話,可什麼也說不出,心中翻江倒海,腦子裏卻空空一片,實在難以組織語言,生怕亂中出錯,顯得口是心非。她就像個任性的孩子,自以為是,一意孤行,不顧Jack的勸阻,使Jack因此丟了工作。

Jack卻在這一切發生之後,還願意幫她。而且,是幫她和另一個男人秘密的見麵。憑著Jack的本事,即便躲在車外,也早該對兩人的關係心知肚明。所以一兩句客氣話,隻能讓她欠Jack更多。

倒是Jack首先打破窘境,聲音低沉而平靜:“走吧!送你去機場。”

*

佟遠疾步往回走,努力壓抑激動的心情,讓自己盡快恢複平靜,總不能讓高總察覺出異常。但他實在沒有把握,自己能否做到完全地不露痕跡。在不久之前,他還堅信自己是一名合格的調查記者。但自從遇到思梅,他已對自己的職業能力心生懷疑。待到衝出櫃子的一刻,他徹底明白,自己隻是個普通人。有血有肉的粗人,年輕氣盛,感情用事。可他並不後悔。這種衝動讓他感受到青春的力量。他和她都還活著,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上天剛剛賦予他再見到她的機會,讓他親耳聽她說出自己的秘密,也給他機會親口把秘密告訴她。這就足以讓他滿足了。

佟遠心情格外輕鬆,腳步也輕快起來。豐田花冠已出現在視野裏,可高總又在哪兒?剛才那奧迪車的司機一定是看到高總走出小區,這才跑回來報信的。那麼高總有沒有發現那司機?高總不像是黃金龍的人,但他的目的絕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但起碼有一點能肯定:高總現在還用得上他,他也還用得上高總。

佟遠快步走近豐田花冠,卻始終看不見高總的影子。這樣也好,他可以先坐進車裏,這樣就更不會讓高總起疑。佟遠正想著,卻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

“小佟!”

佟遠心裏一驚,駐足回望,高總竟在身後不足三米之處。此人果真神出鬼沒,不知跟了自己多久了。

“去哪兒了?”高總緊走幾步,來到佟遠身邊,把手放在佟遠肩頭,好像街頭偶遇的老朋友。佟遠卻頓時感到緊張,他盡量裝作若無其事:

“去解手了。”

“哈!”高總仰頭一笑,“奧迪車裏?夠奢侈啊!”

佟遠心中暗暗吃驚:果然什麼也瞞不住他!看來,高總早發現了奧迪車的司機,而且來了一次成功的“反跟蹤”。佟遠聳了聳肩,沒做任何解釋,沒有必要。高總若有問題,一定會問出口。他若不問,自己也不必多言,反正自己和思梅的關係,高總早就清楚。

高總卻突然警覺,快步走向豐田花冠。那車正安靜地停在原地,黑暗中,看不出任何異常。

高總卻低聲罵了一句,把手伸向後備廂。佟遠這才發現,那後備廂正虛掩著。高總一把掀開後備廂,眼睛立刻瞪圓了,好像要咬人:“賬本,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