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即將來臨。高樓邊緣點綴的燈火大都已經熄滅。有些不能熄的,仿佛是落在黑色台布上的銀屑,抖一抖就會落,正如街上那些偶爾閃過的車燈。
畢竟還有沒睡的人,快樂或焦慮著。
在城市的上空,有一張無形的網,依然繁忙著。這張網在無形中蔓延,穿越城市的邊界,穿越田野和村莊,穿過曲折的海岸線,越過廣闊無垠的海麵,到達陽光普照的另一片大陸,與另一張網緊密相連。
這張網由無數細線編織而成。其中有這樣一根,正把午夜沉睡的上海城和陽光燦爛的紐約長島連在一起。
男人純正地道的美式英語,正以光速穿越黑暗籠罩的太平洋:“親愛的Yan,你今天給我帶來好消息了嗎?”
清冷的女聲,從相反方向飄然而至:“當然。我拿到了一個本子,裏麵記錄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
“哦,很棒嘛!不過,我猜,那些記錄和Steve或者GRE,沒什麼直接關係吧?”
“沒有。不過Jason,你不是說過,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而且,你不是也說過,有些秘密,是需要繞點兒彎才能得到的,特別是那些值錢的秘密。”
那個被稱為“Yan”的女人,正站在浦東一家五星級酒店38層的落地窗前,凝視著浦西那些凝滯的燈火。房間裏隻有一盞台燈亮著,在偏僻角落裏投下一扇柔光。她則遠遠站在光線之外。
自己剛剛出口的話,讓她不由得想起三個多月前,發生在北京國貿星巴克的一場麵試。那個精致而神秘的男人,曾用低沉卻又不容忽視的聲音,對她說出這五個字:值錢的秘密。那場麵試曾讓她倍感恥辱,可她卻意外地被錄用了。不僅如此,她還迅速得到了賞識和重用,獨自去海外執行調查任務,獨自管理重要的項目,全GRE都把她當成一個奇跡。但直到不久之前,她才發現:奇跡並不存在,她隻不過是個誘餌。而現在,她又被套在另一隻魚鉤上,但這一次,她已經學聰明了,誘餌有時候也能改變魚鉤的重心。
“那麼,是誰幫你弄到這個本子的呢?”電話裏的男人不緊不慢地問。這位GRE創始人,幾乎從來不會著急生氣。他的語調永遠都和藹而平靜。可Yan心裏明白,他心裏並不平靜。他勢在必得,因此急迫地想要了解一切細節。
Yan平靜地回答:“Jack幫了點兒小忙。”
“就是那位GRE上海辦公室的前總監?你最終還是決定找他幫忙了?”
“他是被Steve解雇的,很安全。”
“聽上去,好像你很了解他和Steve之間的事情?”
“難道你就很了解Steve和方之間的事情?”
“哈!Yan,不必像隻刺蝟似的,我沒質疑你的判斷。隻不過,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一切細節都得讓我知道,這樣才能真的幫到你,對嗎?”
“當然,Jason,所以我把每個細節都告訴了你,也一直在認真執行你的命令,要不是你幫我,我也拿不到這個本子。當然,方和Jack也都幫了大忙。”
“那就好!盡管我並不是很清楚你為什麼必須得到這本賬本,但我希望它能加速完成你的任務,而不是相反。”
“Jason,請放心。”
Yan掛斷電話,卻依然凝視窗外,一動不動,保持同樣的姿勢,隻有下垂的右手正在握緊。是的,她必須得到這本賬本。或者說,她必須劫下這本賬本。也許對Jason沒什麼價值,但它顯然對有的人很有價值。比如,某個小公關公司的老板,他才不是公關公司的老板!
兩個小時之前,當她通過黑色奧迪車裏安裝的監聽裝置聽到“大湖公關的老板高總”這句話時,幾乎冷笑出聲來——竟然還在虛偽地紀念著那個大湖——密歇根湖,她再不願想起的地方。這個騙子!又改做公關公司了!幾個月前,他也曾冒充過會計公司的雇員。他向她展示的一切皆為謊言,甚至不惜製造一場生離死別的騙局!她昨夜徹夜未眠,天不亮就趕到那座公墓。正如她所料,他的墓前雜草叢生,似乎從未被人祭奠過。他根本就不在那裏!他正在扮演一個新的角色——大湖公關的老板。
這一切其實本無可厚非,他的工作需要。可他真的就那麼狠心把她蒙在鼓裏,讓她傷心欲絕?她明白了:他從沒在乎過她的感受,從來沒有。就像三個月前的北京,他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打破她平靜的生活,就像八年前的芝加哥,他突然出現在她的生活裏,讓她一生再也找不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