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遠、蔡經理和同行的司機孫師傅沒在雲台縣耽擱,連夜開車返回杭州,在郊區找了家賓館開了兩個房間。蔡經理住一間,佟遠和孫師傅住一間。浙江之行,雖然高總並未同行,蔡經理和孫師傅卻比高總盯得還緊,基本不給佟遠單獨行動的機會。佟遠倒是並不在乎,趙安妮的秘密一清二楚,汙點已成事實。高總咬緊趙安妮,顯然還有更深的目的,絕不可能僅僅是為了幫佟遠。但佟遠有種預感,這“更深的目的”或許也能幫到佟遠,他那報道的主角,恐怕還不止趙安妮。

佟遠等孫師傅睡著了,偷偷溜出賓館,在附近找了個網吧給思梅發郵件,抄送自己一封,也算做個筆錄。這不是件會讓高總開心的事,但佟遠還是要做,既能安慰思梅,也能安慰他自己。

浙江之行,確有收獲,證明了趙安妮的母親就是梁秀敏,是香港致勝投資的董事。但僅憑這一條,還算不得是過硬的“把柄”。因為賬本不知去向,有關三千萬美金打入致勝投資賬戶之事,隻是常芳受驚嚇後的口述。對著鬼魂能說的話,未必對著法官也願意說。盡管高總錄了音,她還是能找出一萬種理由翻供。

而且趙安妮的身世還是有些疑問:生長於浙江小鎮的普通家庭,何來所謂的“高幹背景”?就連喜歡無中生有的雜貨店老板娘,都稱從沒聽說過趙家有任何當幹部的親戚,更不用說省級領導。如果真能證明趙安妮的背景有假,說不定對她也是威脅;還有倫敦那個叫馮詩雯的女兒,是不是馮軍的私生女?既是如此,那這“把柄”的分量就更足了。

佟遠一邊寫一邊琢磨,很快過了午夜,進出網吧的人已很少。有個人影突然鑽進網吧,佟遠不禁警覺,一抬頭,果然是孫師傅。早有預感他會出現,雖然他剛才還躺在旅館打呼嚕。佟遠匆匆發走寫了一半的郵件,有一件事還沒來得及寫:梁秀敏提到的那位遠在東北的外甥,正是趙安妮安插在黃金龍身邊的嫡係——司機劉哥。怪不得趙安妮叫他哥。照片上的男人雖然年輕不少,可看得出那是一個人。

孫師傅誇張地和佟遠打招呼,滿臉意外的表情。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他是專為佟遠來的。

*

收到佟遠的郵件,思梅如釋重負。手機一直不離手,已查過很多遍,雖是自己的手機,卻要偷偷摸摸地查,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尤其是Steve。誰知他會不會心血來潮,把思梅的私人手機也秘密地查一查?思梅在GRE北京上了三天班,僅老方就已讓她大開了眼界:GRE的調查師們居然如此神通廣大。這是她之前沒有料到的。和北京的團隊相比,Jack的團隊簡直就是小兒科,怪不得Steve舍得趕走Jack。當初Steve花了上百萬收購,現在會不會覺得有點兒虧?

佟遠的郵件把趙安妮的家底說得一清二楚:趙安妮正是梁秀梅的女兒。她還有一個名字叫趙愛菊,大概是她的本名。她有兩個戶籍,一個在浙江省雲台縣,另一個在山東青島市。她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叫李曉麗,18歲,據說是和一個山東軍人所生,本來和外祖母在葛家鎮生活,大概四五年前出國念書去了;另一個叫馮詩雯,三歲。這個女兒雜貨店老板娘沒聽說過,應該不是在葛家鎮所生,不過戶口也落在葛家鎮。從姓氏判斷,也許是中原集團總經理馮軍的私生女。

郵件草草結束,仿佛並未寫完。思梅猜測佟遠發郵件時並不方便。有音訊就好,哪怕隻有隻言片語。既然有了更多線索,不妨順藤摸瓜,查查這幾個名字在網上是否留有蛛絲馬跡。盡管佟遠並未在郵件裏請她幫忙,但多查出一些,說不定也能派上用場。佟遠打定主意要把趙安妮的醜行公之於眾,這是一場殘酷之戰,查出真相隻是序曲,公之於眾才是硬仗。佟遠準備豁上自己,卻怕牽連到思梅。這她心裏明白,卻並不擔心。她已暗暗打定主意,要堅決支持佟遠到底,哪怕陪他一起坐牢也在所不辭。

第二天,思梅早早來到公司。空降的高級調查師起早貪黑,自然又引來一些多慮的目光,她視而不見。這高級調查師的名額,她根本沒打算占多久,所以也算不上他們的敵人。

思梅埋頭忙了一天,動用她所能使用的一切方式,把趙愛菊、李曉麗、馮詩雯這幾個名字都查了個遍,毫無收獲。馮詩雯隻有三歲,又不在國內,本來也不該有多少信息;“李曉麗”是超級常用名,幾十萬條信息,加上別的條件詞篩選,也還是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趙愛菊”的搜索結果也不少,不論百度還是工商、法務的數據庫,翻上幾十頁都沒有看上去相關的。

時間的速度和精力集中的程度絕對成正比。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天就黑了。

思梅覺出餓來,抬頭環顧四周,辦公大廳已經空了大半。看看表,居然已經快九點了。午餐還沒吃,竟然連晚餐的時間都過了。前天和同事午餐之後,沒人再叫過思梅。前台琳達或許有這個意思,但思梅寡言少語滿腹心事,想必看上去不太容易親近。

饑餓這種事,不覺便罷,一旦發覺,立刻難以忍耐。就此下班,思梅又有些不甘。想給佟遠發封郵件,卻又沒的可寫。她正盯著屏幕發呆,突然聽見背後有人說話:

“這麼晚還加班,有很多項目?”

思梅一回頭,一下子聞到一股大蒜味兒。又是老方,笑眯眯站在身後。看來晚飯吃的餃子。他平日無所事事,遲到早退,此時怎麼還在公司?

老方不待思梅發問,自己解釋道:“我是回來取東西的!”說罷揮一揮手裏的雨傘。上海的冬天雨傘必備,但北京的冬天又幹又冷,怎會有人隨身帶傘?老方的確行為古怪,出人意料,難怪手腕也很不一般。

老方嘴裏蒜味衝天,思梅想捂鼻子,努力忍住了,心裏倒是突然有了主意:既然老方出現了,能不能再讓他幫幫忙?雖不知老方底細,可又實在別無他法。既然佟遠豁出去了,自己又有啥可保留的?

思梅環視四周,辦公大廳裏再沒他人。

老方卻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搶先開口:“嘿嘿,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

思梅把“趙愛菊”“李曉麗”和“馮詩雯”三個名字和年齡交給老方,沒提其他的信息。倒不是她刻意隱瞞,隻是老方根本也沒打聽。老方一如既往的熱情,拿到三個名字,立刻打電話找人幫忙。半小時不到,信息居然就到手了,而且又是免費的——朋友看在老方的麵子上幫了個小忙。老方的“朋友”果然厲害,不僅神通廣大,而且隨時待命。

老方拿回來的,是排查出的戶籍信息。檢索戶籍信息,也基本屬於違法範疇,就連GRE的項目經理們都辦不到,老方卻信手拈來。這個“忙”已不算“小”了。

趙愛菊果然是李曉麗和馮詩雯的母親,三人戶籍都在浙江省雲台縣。思梅心裏清楚,這三個名字都不算太罕見,僅憑名字和年齡,其實難以鎖定目標。即便三人戶籍同在一處,排查起來也總有些麻煩。看來老方的“朋友”還很盡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