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來生,請讓父母做我的兒女 7.來生,請讓父母做我的兒女
如果父母的恩情今生今世是無以為報的,如果冥冥中注定父母必須要為女兒傾盡一生的愛,那麼在來世的輪回中,請一定成為我的兒女,請讓我用來世的情回報你們今生的愛……
我們都曾經被父母感動過。但是,你感動過你的父母嗎?
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三遍,然後覺得很難回答……於是我又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如果說父母是我們身邊的樹,可以遮蔭避暑,可以抵禦寒風,那我們是什麼?
我問了父母,他們笑了:我們不需要你們的回報……
當我們心頭有太多雜念,徘徊於愛與不愛之間,為情所困的時候,禁不住懷疑起來,懷疑自己,懷疑他人,懷疑愛,繼而懷疑這個世界,但是我們沒有理由懷疑父母給予我們的一切。
星期六。我起得有些晚,站在二樓的陽台上,太陽光在寒冷裏美好得刺眼。樓下的院子裏,爸爸和慧阿姨正在給一棵我不認識的小樹澆水,爸爸戴著我買給他的釣魚用的帽子,樹葉在風裏微微搖著,遠處傳來黃鸝軟軟的歌聲。
這個早晨安詳而美好。這是母親去世八周年紀念日。我希望這個紀念日不要再被記起,除了我。
我願意相信那是關於愛和責任的故事。
母親並不屬於那種蘭心蕙質的女子,十三歲離家出走,與封建家庭決裂,在革命隊伍裏多年的顛簸和性格,使她可以下田種地,挑糞澆水,但是做不出精致好吃的飯菜,拿教鞭的雙手寫下無數的板書,卻拿不起繡花針和毛衣針。我唯一見過的母親的女工活計是一方真絲手帕,一處村莊,兩片落葉,還有前人的句子:不知秋思落誰家;依稀看得出是父親的筆跡。針腳是粗糙和不熟練的,但還是很好看。我最後一次見這方帕子,是母親去世的那天,父親將它蒙在了母親的臉上,手帕已經泛黃,但字跡如舊,村落依稀,落葉宛然,兩道折痕如刀刻般清晰可見。我以為我在那一刻長大了。母親病倒的時候我正在外麵遊蕩,因為考試成績不好而不敢回家。當時父親正出差在外,沒有人護著我,母親簸箕般的手掌毫不猶豫落在屁股上,不怕是不可能的。奶奶挪著小腳在夜幕降臨的田野裏找到我,把我拽回家。看到母親躺在床上,全無平日的威嚴態度,我的心情一下子鬆馳下來,今天可以不用挨打了。
那個夏天炎熱而漫長,父親陪著母親去北京看病,哥哥們不在家,奶奶管不了我,我在家裏玩得放了羊。暑假剛過一半,爸爸從北京打來電話,問我願不願意過去玩。在北京301醫院悶熱的病房裏,我看到了滿頭黑發已經全被剔光的母親,爸爸對我說是因為天太熱又沒法洗澡,剔了頭發是為了涼快,我是那麼容易就被騙過了。母親從小包包裏摸出兩個又大又亮的李子給我吃,我捏了捏,有一個已經壞了,我把它丟在垃圾簍裏說,都壞了還給我吃……話音未落,爸爸的巴掌已經落了下來,那是長這麼大第一次挨爸爸的打。隻是太輕了些。
第二天早晨母親被一群穿白衣服戴白口罩的人用一隻細長的帶輪子的床推走了。當父親用顫抖的手在手術單上簽字的時候,八歲的我正在病房外麵的平台上跟一個剛認識的小朋友玩跳房子,遠處村上的知了叫了一天。
母親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很冷了。她被人用擔架七手八腳抬進房間,包得嚴嚴實實。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保姆。爸爸拉著我來到母親的床前,我嚇了一跳。床上那個麵目浮腫,口眼歪斜的人是我媽媽嗎?我怯怯地叫了聲媽媽,母親伸出手來,我卻往後退了一步,踩到了爸爸的腳。爸爸開始告訴我發生的事情:媽媽腦子裏長了一顆腫瘤,醫生已經幫媽媽拿出來了,但是在手術的時候傷害了麵目神經,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旁邊的奶奶已經哭得昏了過去。
後來我才知道,那顆腫瘤是長在腦幹上,不可能根除的,隻是取出來一部分。所謂的恢複治療隻不過是用藥物抑製腫瘤不再長大和病變。我那時還分不清良性和惡性的意義,不知道惡性腫瘤就是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