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的突然。
雨敲打在洛府的鏤空雕花木窗上,燭光斑駁,搖晃在寒冷的夜裏。
洛然站在一幅畫前,久久佇立。
那是墨衫認真描下的一筆一劃。
那,也是曾經。
看著這幅畫,他似乎看到了曾經。
看到了墨衫曾經清冷的眸裏望著他的溫情。
看到了墨衫坐在他身邊細描山水。
看到了墨衫微微笑著淡淡打量他木樓裏存放得古玩。
看到了……
“阿然……”門外一聲呼喚,打斷了他的回憶。
他皺了皺軒眉,側頭看著門外。
一個嬌小的影子映在門上。
看著那美麗的輪廓,洛然仿佛如夢初醒。
門外的才是他的妻。
洛府少奶奶。
嶽憫月的名字寫在他洛家的族譜上。
洛然閉了閉眼:“怎麼了?”聲音平靜清冷的有些像一個人。
嶽憫月身形抖了一下,但仍然甜甜道“我讓廚房燒了你愛吃的菜,煮了湯。方才淋了雨,不喝薑湯會留下病根。”
洛然靜了一會兒,開了門。
嶽憫月站在門口,細細描了眉,撲了粉,在燭光下頗為楚楚動人。她衣著有些單薄,有些發抖,但仍克製著站成最美的姿態。
洛然皺了皺眉,對她身後的雲裳道“去給少奶奶找雪狐披風來……”
雲裳連忙跑進雨中。
嶽憫月攬過他的胳膊,笑的明媚,在冰冷裏夜裏看著十分溫暖:“阿然,不用擔心我,你注意自己身體。”
洛然看著她,眼前一陣恍惚。
曾幾何時,墨衫也這麼看過他。
墨衫沒有濃妝豔抹,沒有說話,卻能讓他輕易深陷。
此刻鼻翼的脂粉的香,讓他無端想抗拒。
他轉眼看向屋簷上不斷往下流的雨水,心中微微疼痛。
墨衫……
墨衫是第二次這麼痛苦的醒來。
她用很長的時間反應今夕何夕。
她費力起身,環顧四周,這是她的簡陋的屋。
回家了呢……
碧錦端著銅盆走進來,見墨衫醒了過來,喜出望外“墨衫!你醒了!”隨即到她邊上 。
碧錦看著墨衫蒼白虛弱的模樣,不由心中一疼,眼眶就紅了。
墨衫比她小一兩歲,今年,墨衫16了。
她仿佛記得她是暮春遇見墨衫的,那時墨衫雖然淡漠但是眉間沒有如今散不開的鬱結。
她記得那日墨衫坐在窗下描畫的模樣。
她記得那日洛然在墨衫身後款款情深。
她記得那個夏季兩人沸騰不減的深情。
她記得兩人默契的琴簫合奏流過時光。
她記得兩人在夏日陽光裏相擁的身影。
她記得洛然囑咐她細細照顧墨衫的話。
她記得墨衫知道自己有身孕後的喜悅。
她記得木樓牆上掛的那行生死永相隨。
她是局外人,她記得那麼清楚。
為何局內人忘得如此徹底?
所謂的有緣無分?
作為女人,她覺得她應該恨洛然,可她不能。洛然救了她,她不能恨。可墨衫的遭遇她看在眼裏,心裏難受。
碧錦想著,一滴淚落了下來。
墨衫抬手替她拭去眼淚,笑了“怎麼哭了?”碧錦牽強的勾了勾唇“沒,高興呢。”
墨衫知道,碧錦是心疼,但她不說。
“幾天了?”墨衫突然問。
“暈了快兩天兩夜,這已是三天後,快天亮了。”碧錦答,說著她又笑了“昨天劉老爺差人送來了銀兩。算是給你畫那幅畫的吧。那人說還會找你描丹青。”
墨衫微微笑了“也好。”蒼白的臉上浮出的笑意讓人心疼不已。
碧錦想了想還是問出口“墨衫……是不是他……來找你了?”
墨衫的笑容凝住了。她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碧錦瞳孔收縮,真猜對了。她不敢再問下去洛然找她幹什麼了。
而墨衫卻淡淡道“他說要娶我。”碧錦身子猛的一抖。
墨衫側過頭,笑的絕望“娶我做妾。”聲音平靜淡定,仿佛說著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屋子裏靜的隻剩下了呼吸。
碧錦起身“我去給你煮點粥。”說完逃也似得出門了。
她跑出屋子,靠在牆上,漸漸蹲下。
碧錦耳邊似乎想起那大夫說的話“長期焦慮而心中鬱結,本來落胎的病還沒養好。如今,再不可受到重大刺激。”
她捂著嘴,哭了出來。
東方出現了一縷光暈,給這紛亂的塵世一絲微弱的光明。
可這一絲太過微弱,照不進墨衫的清冷的心,化不開這小屋裏沉澱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