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次又一次地透過斑駁的時空,清理著呼嘯有聲的幻想,在心裏追溯揣摩少女時期外婆的記象。
我的外婆在一九二七的春天裏,攜著同她密切相關的人和事浮出了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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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七年的春天,對於十七歲的少女趙素雅來說,是有生以來心情最糟糕透頂的一個季節。在這個年份的這個季節裏,她走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十字路口。也是在這個年份的這個季節裏,國共合作史上發生了一件大事。多少年之後,我坐在政治學院的圖書館裏,研究一九二七年的中共黨史時,曾極力找尋趙素雅的壞心情與這一重大曆史事件的必然聯係。最終我發現,兩者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因果關係。
先是這個年份的四月十二日,蔣介石在上海公開背叛革命,發動了“四一二”“清黨”運動。他試圖把前幾年還在一起共事的共產黨這個還未長大的小兄弟,從國民黨隊伍中清除出去。他演繹了同室操戈的把戲,公開捕殺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緊接著,四月十五日,廣州國民革命軍按照蔣介石的指令,也有計劃地組織了反共“清黨”活動,傷斃關押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多達數千人。
那段時間,整座廣州城軍警密布,槍炮聲接連不斷。趙素雅的壞心情正是始於這隆隆的炮火聲之中。當時,她還是一個女子中學的學生,並不怎麼懂政治,國共反目為仇,誰是誰非,誰優誰劣,她還不能真正看清楚,她不具備這個政治敏銳性和鑒別力。這些似乎都與她無關。然而,她最為關心的是在這場運動中脫不了幹係的兩個人,兩個她無比牽掛的英俊少年。心中的少俊在這場運動中是死還是活,她長時間無從知曉。自此,壞心情便同她纏綿不斷。
這次“清黨”大屠殺之後,她的父親以“兵荒馬亂”為由,把她禁閉在了趙家大院,不許她離開半步。極度的壞情緒使她神情恍惚,坐臥不寧。她一時心血來潮,就讓人請來城裏的名畫師畫了兩張別出心裁的畫像。
畫師爺被她的美貌和放浪所驚悟,回家後徹夜難寢,伏案作了一首歪詩。
趙素雅那無以倫比的形象,乘著這首歪詩,駛進了廣州城那些麻木不仁、醉生夢死的文人騷客的腦海之中。
廣州城,看趙家,開化俏女趙素雅
嬌柔中,透張狂,孤芳自傲藏倔強
鵝蛋臉,丹鳳眼,兩彎細眉秋波瀾
高鼻粱,塗洋脂,粉麵凝腮秋月喜
丹唇啟,芝麻牙,欲言欲笑春曉花
圍絲巾,長耳環,插鬢可心白玉蘭
俏削肩,水蛇腰,豐胸窄臀洋裙襖
在一九二七年這個政治大背景格外特別的春天裏,趙氏素雅的兩幅畫像竟然還能在廣州城文人圈子裏掀起波瀾,可見她的形象感召力的確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小家碧玉所能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