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2 / 3)

最後進來的人是政府部門派來保護陳右軍、緝捕張秋琴的。陳右軍在來女兒島之前,已經將全部情況報告給了政府有關部門。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

張秋琴被政府關押起來。

張秋琴交待了她所知道的全部情況。根據她提供的線索,又破獲了五六部電台,抓獲了十餘名特務。

在張秋琴知曉範圍之外,各地還隱藏了一些沒有破獲的零星電台。這些特務十分狡猾,經常變換發報地點,所用密碼也極為複雜,令陳右軍絞盡腦汁也終未破譯。

有關部門對陳右軍施壓,不破譯敵台密碼,就拒絕他繼續到海洋研究所同海豚在一起。自從張秋琴被關進牢房後,陳右軍對海豚愈加癡迷,時有坐在池邊讀電碼。他曾幾次提出要見見張秋琴,都未獲批準。

他把全部激情都投入到了破譯那部難啃的密碼上。

陳右軍一度感到生活甚是無趣。苦悶至極,無處發泄,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向密碼發起了攻擊。他多次變換戰法,使盡了他曾屢試不敗的伎倆,都奈何不了潛伏台的密碼。他感到他的破譯生涯走到了天盡頭,自己無計可使了,自己黷驢技窮了,自己走投無路了。

他的精神世界開始混亂無序,他的腦海整日沸騰不止,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

這個時期,他時常不可救藥地想起女兒島,想起女兒島上早期的海豚趣事,當然也心緒異樣、興趣昂然地重溫了他與張秋琴的那段友情交往,還回憶了最近一次他與張秋琴在女兒島上的那三天三夜。

陳右軍被那該死的密碼幾乎逼到絕境。

這天上午,陳右軍突然提出一個要求:同張秋琴一同破譯這個密碼。領導說,早已派人把這部密碼素材送到過張秋琴的手裏,以減刑為條件讓她破譯。可她至今也沒有攻克它。

陳右軍說:“我們倆聯手作戰也許還有希望。我們曾有過默契的配合,我倆的密碼靈感相通。相信我們能行。”

有關部門權當把死馬當作活馬醫,在監獄裏為張秋琴和陳右軍弄了一間特殊的牢房,倆人開始了一段特殊的生活。白天他們死守在一起破譯密碼,晚上張秋琴則被帶回她原來的牢房。

剛在一起的幾天,倆人手中雖然拿著密碼的素材紙,實則心完全沒在密碼上。他們隻管悄聲細語地交流著心聲,傳達著情感。

通過這一係列變故,陳右軍對張秋琴的態度有了重大變化。

張秋琴棄暗投明了。她非但沒有幹掉他,反而幹掉了想幹掉他的同黨。她的心自始致終都在他身上,盡管她為敵所用,但從來就沒有背叛過他。敵特組織派她來策反他,來幹掉他,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敵特組織隻知道她熟悉他、了解他,執行該項任務條件更充分一些,而忽視了他倆之間的情感因素。

陳右軍徹底放棄了多年來對張秋琴的抗拒態度,他拿定主意要痛痛快快地接受她。他對她說盡了天底下有情人所有的愛慕言辭。哨兵不在門窗前晃動時,他就抓著她的手纏綿,甚至還把她擁在懷裏一會。她不再對他說一句愛語,隻無聲地享受著這遲來的愛撫。

重逢帶來的激情過後,他們才開始破譯密碼。他們調動各自潛在的智力,充分運用倆人形成的超強合力,一點點啃食著這塊硬骨頭。他們的心相通了,他們的靈感熾熱地交融在一起了,一次次地碰撞出了耀眼的火花。兩個半月後的一天,他們終於攻克了這個頑堡。

他們沒有歡呼,沒有狂跳,甚至沒有吭一聲。他們幾乎同時產生了一個念頭:暫不告訴領導密碼已達成破譯。讓我們再過一段這種相聚的生活。

桌上攤著素材紙,嘴裏卻悄聲說著與此毫不相幹的話題。

他們談夠了愛情,就談海豚,談其他生物物種。

他說,在地球上除了我們自己外,還不知有多少類智慧生物。它們對人類舉止善良,充滿著柔情,展現著友好。它們時常用人們不能理解的方式,向人類示愛,求和。而人類總有那麼一部分人,卻有計劃地殺戮它們。對無辜生靈的糟蹋,使人類的弱點暴露無遺。

她說,在各種各樣的戰爭中,人殺戮 著人,不把對方當作人看待。非但如此,殺人者的心裏還時常充滿神聖。納粹曾宣稱某些整個種族是劣等民族。這樣劃分出人類等級之後,就有理由剝奪這些劣等種族的公民自由權,奴役他們,殺害他們。

她又說,我們在戰爭背後搞密碼破譯,我們不能親眼看見誰在殺誰,我們的感覺遠沒有謀殺別人時的那種感覺。在我們破譯的電報裏得知,人們殺起同類來都能那樣容易地把無理的事說成有理,把殺人說成是偉大的壯舉。就這樣,弱勢民族被技術更發達的文明社會橫加殖民強暴。

他說,盡管我們探索外星生命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但我們如果能與海豚對話交朋友,逐步實施一項人類返本歸真、走向仁慈博愛的計劃,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又說,這一部密碼已經耗盡了我們智力的全部,我們已經沒有能力破譯越來越現代的密碼了,我以後再也不碰這該死的密碼了。我的知識儲備不夠用了,我的技術水平不行了。現在通信技術發展太快了,密碼編碼水平長進太快,我真的感到跟不上趟了。這次,要不是你的輔佐,這塊硬骨頭我到死也啃不下來了。

他們到底還是拿下了這個高堡。他們不能再裝下去了,在最後的期限內,不得不交出了破譯成果。他們不得不結束了這難以割舍的相聚生活。

張秋琴雖已被減刑,但仍需在監獄度過十三年。

陳右軍又回到了他那個特殊部門工作。可他再沒有破譯開一部密碼,他漸漸從機密圈裏淡出,逐步離開了特情工作。現在上麵對他的惟一要求,是保守住自己以往所經曆過的秘密。這成了他惟一的一項工作。

密碼破譯行業的職業背景十分複雜。它常年用冷酷執拗的態度,向它的所屬人員發布保密、保密再保密的訓示,直到把保守秘密的意念,培養得勝過自己的生活習慣,成為自身的第二天性和真正的本能。

陳右軍始終處在這種令人窒息的保密氣氛之中,從不能真正對他圈外熟悉的人提起自己的身份,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牢不可破的職業特點。這是職業戒律所要求的,無人敢突破它。領導說:“你要自己告訴自己,你的過去是一場夢,醒來要忘個一幹二淨,不能再對任何人提起,甚至不能再對自己提起”。是啊,對不再從事破譯行業的陳右軍來說,這就是一場夢。不,還不如一場夢。夢醒了,還可以對睡在身邊的人說,我做了一個怎樣的夢。而這個夢做了要像沒做一樣,死死地封存在自己的腦殼裏,千萬別讓它探出頭來。他明白:他們這些特殊的做夢人,一定要耐得住寂寞,從心底深處徹底忘掉過去的特殊歲月。否則,各種各樣的麻煩將與你糾纏不清。

陳右軍同“與世隔絕、單調乏味、沉默無語、絕對保密”的生活告別了,不能再靠近那個神秘機構半步。然而,他卻時常接受著那個神秘機構各種形式的督查。

陳右軍又回到了海濱海洋生物研究所工作。

陳右軍數月未到海豚池來,私自跑到這裏參觀的人增多。他看到,有人在用木杆引導索妮表演水上迪斯科。

陳右軍不知突然發現了什麼,衝逗弄海豚的人大喊:“停下,快停下!”

他下到水池,摟著索妮仔細察看著。索妮對久日未見的老朋友十分熱情。顯然,它還牢牢記著它與陳右軍之間的友誼。

陳右軍落湯雞般爬上水池,先是興奮地原地轉了兩圈,還無聲地笑了兩聲,然後就衝持木杆的人大叫起來。“索妮已經懷孕足月了。你們怎麼還殘忍地讓它做腰部劇烈運動的水上迪斯科。索妮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誰負這個責任?”這是一個奇跡,是一個意外驚喜,繼而成了陳右軍的精神支柱。在他心裏索妮有孕,不亞於他破譯開了一部高級密碼。這也是一個令人鼓舞的重大成果。

三天後的一個早晨,索妮就要生產了。愛豚如命的陳右軍一直雙手合十,跪在海豚池邊,懷著複雜的心情目睹著索妮生產的全過程。

幼豚的尾部先露出母體,然後是嬌小的身體。全頭全尾滑進水中後,緊貼在身體上的背鰭和側鰭漸漸展開。

索妮拱護著幼豚遊向水麵。它張開出氣孔,完成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口呼吸。

半小時後,小海豚就遊動自如了。

陳右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雙手捂住臉,竟“嚶嚶”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