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頭十分可愛的小家夥。它一刻不離地貼著媽媽的身體,一步不拉地跟著媽媽在池中慢遊。
索妮對小海豚嗬護倍至,十分警惕,就連同它感情深厚的陳右軍也不讓靠近。因此,產後半月,他都無法辯認小海豚的性別。
這些日子,陳右軍的心情難以言表,恨不能時時刻刻守在海豚池邊。他的視線一時也不願離開索妮母子。
小海豚在父母之間無憂無慮地遊來遊去。當它顯出有些疲憊時,父母就會及時過來幫助它,把它輕輕托浮於水麵呼氣、休息。
索妮給孩子喂奶的一幕使陳右軍觸目驚心。幼豚沒有嘴唇,不能吮吸母乳。想吃奶時,它就會用吻突輕輕地碰撞一下索妮的肚皮。心有靈犀的母親,隻在幼豚輕碰一下之間,就把隱藏在腹溝內的兩個乳頭露了出來,把乳汁準確地射到了幼豚恰好張開的嘴裏。
陳右軍感慨萬千,宇宙間任何動物都有偉大的母性。對幼子的母愛,是沒有物種類別區分的。這是天性,這是本能。
正當陳右軍被海豚母子其樂融融共享天倫的情景所深深感染時,一件一反常態讓人難以想像的事情發生了。這事情來的太迅速,來的太突然,來的慘不忍睹,來的不可理喻,來的讓人腦筋轉不過彎來。
這天,陳右軍心情極好地坐在池邊看海豚母子嬉遊。母親招引孩子前跑後竄,時而拍拍孩子的小肚皮,時而撓撓孩子的後背癢,時而扯一下孩子的小手,時而親吻一下孩子的腦門。孩子興奮異常,“吱吱”地叫著圍著母親撤歡,還不時仰泳於水麵,展露出嬌嫩的白肚皮,喚母親過來撫摸。
母親與幼仔玩得很投入,父親卻孤苦伶仃地在池的另一邊無聊地閑逛。自從幼豚出生後,母親就中斷了同父親的嬉戲。母親的心思和柔情都傾灑到了孩子身上,似乎幼仔成了它的惟一,成了它的寄托和生命。
不一會,幼豚離開母親獨自遊向一邊玩耍。在陳右軍眼裏,這是幼豚第一次脫離母親的嗬護而單獨行動。它自由自在地遊著,漸漸向父親靠近。
父親不動聲色地慢悠悠地轉著圈子,似乎一直在等待著自己孩子前來同它溫存。
幼豚遊到了父親身邊,同樣把白白的小肚皮露出水麵,展現給父親,喚引父親過來給它撓癢。
父親過來了,輕輕地用喙嘴把幼豚頂了幾個滾。幼豚嬉嗔地“吱吱”叫了幾聲,又撤嬌般地把小肚皮呈現於父親眼前。
這時,陳右軍看到,雄野張開喙嘴一下咬住並舉起了幼豚,用幼豚的身體輕輕拍打水麵,一下,然後又一下。到這個時候,陳右軍還以為雄野在給幼豚玩一個索妮從來沒有玩過的遊戲。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使他的思緒驟然分了岔。
雄野緊緊咬著幼豚,舉得一次比一次高,拍擊得一次比一次重。暴怒地舉起,惡狠狠地摔打。反複上下,無休無止。
幼豚白嫩的肚皮與水麵猛烈撞擊的響聲和幼豚“吱吱”地慘叫聲,震痛了陳右軍的耳鼓,水麵上泛起的一股血紅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次殘忍的殺戮行動”,陳右軍腦袋裏閃出了這個概念。
陳右軍不知所措了,他隻是“雄野、雄野”地喝斥著在池上蹦跳不止,原地轉圈。
此時的雄野根本沒把他看在眼裏,繼續狂暴地拍打幼豚。
片刻,陳右軍跳下水池,向雄野遊去。他想阻止這位父親的殘暴行為。這時,雄野放開了幼豚,急速衝向陳右軍。雄野把喙嘴當作棍棒舞動著,衝撞著,搏擊著,陳右軍頓時覺得脅骨和右腿一陣劇烈疼痛。他慌忙爬上池來。
雄野迅速返回,重新把浮在水麵上的幼豚咬住,又重複起他的殺戮行動。
陳右軍歇斯底裏地高聲呼喊,出口卻是“救命、救命呀”。
聽到喊聲,工作人員跑來,見狀又跑回去取網。取來網,下得水,巧妙地把雄野網住,趕到了一邊。
這時,池中一片血紅,幼豚已漸漸下沉。陳右軍等幾個人遊過去,把幼豚弄上池救治。
陳右軍呆坐在池上的水泥地上,出神地望著水池遊動自如、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海豚夫婦。他想不明白,雄野為什麼會突然采取如此殘暴的殺嬰行為?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在雄野實施暴力時,索妮竟然無動於衷,依舊在水池的另一邊悠閑地遊動著,慢條斯理地翻滾著身體自得其樂,好象眼前的一切與它無關。此時,索妮的母愛哪去了?
陳右軍的思緒亂了。他難以考慮清楚,多年來海豚在頭腦中刻下的美好印象與眼前如此凶殘的殺嬰行為之間的必然聯係。確切地說,他難以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
然而,不幸的事繼續著不幸。因幼豚受傷嚴重,經全力醫治無果,七天後死去了。
本已智力枯竭的陳右軍,又受到海豚殺嬰的刺激,繼而遭到痛失幼豚的打擊,他的腦筋一下子沒有轉過彎來。從此,他的智力快刀劈向歧途,沉浸到了無底的精神泥潭中不能自拔。他徹底瘋掉了。
在他連續七天七夜打坐海豚池邊,不說不叫不躺不睡隻進食一點米湯後,被送進了一家醫院診斷。之後,又被送進了那個特殊機構的內部醫院治療。上麵為預防他說瘋話而泄露某些秘密,沒有直接把他送到精神病專科醫院,直到發現他雖瘋卻從不胡言亂語,甚至很少當著人的麵開口講話,才把他從內部醫院接出,送到了本地惟一一家精神病醫院醫治。
院方並不知這病人是何等人物,隻知道是上麵十分關注的特護病人。這病人是個文瘋子,平時不打不鬧,不哭不笑,每天隻是埋頭深思,似乎有永遠思考不完的問題。令人不解的是,他發病時嘴裏還常念叨一些誰也聽不懂的音符。
在他住進精神病院一年後的一天上午,眾醫生目睹了他發病時的一次驚人表現。這是一場他同隔牆那邊女病區一個女瘋子共同表演的瘋戲。
十點多種,暖洋洋的陽光充實而亮麗,清新可人的郊外空氣,籠罩著院內男女病區的病人們。很顯然,這是病人們放風曬太陽的時間。
低頭散步的陳右軍走一步,停一步,停一步,想一步,有時一步邁出,腳卻停在半空,仿佛一個問題已經爬出腦殼,生怕腳一落地那欲念就會跑掉。
他踱到牆根下不走了。他突然仰起頭,一副要對天長嘯的樣子,可他並沒有大喊大叫,嘴裏卻發出一串串誰也聽不懂的音符。
不一會,隔牆女病區也傳來一陣與此呼應的聲音。
一對男女病人,一陣此起彼伏的古怪對答。沒有人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
周圍的精神病人們沒有被這一怪異的現象所吸引,都各自在各個角落裏,玩著自己的把戲。
有醫生走近他,仔細看著聽著。他目中無人,癡呆的目光直盯著金燦燦的天空,嘴裏節奏變化莫測地發著那種古怪聲音。
多半個小時後,他停了嘴巴,卻不知從哪兒弄出一石塊,又節律分明地在牆上敲打起來。牆那麵也有了相應敲打。
這樣的情況出現過幾次,醫生次次收回他的石塊,可他卻次次又不知從哪兒弄到石塊。精神病院裏是見不到這種能傷人的物件的,可他卻能在醫生的嚴密監視之下,變戲法似地弄出石塊。
又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他才把石塊拋上天空,落在了另一個呆若木雞的精神病人背上。有醫生趕快搶到石塊扔出院外。
不久,有人突然覺得他嘴裏發出的是一種發電報的模擬聲音,石塊敲擊牆的也是一長一短的電碼聲。他們在一些電影裏聽見過這種“噠嘀噠嘀嘀嘀嘀噠”的發報聲。真的發報是用發報機電鍵,而他和那女瘋子是用嘴和石塊模擬發報。
醫院警惕性很高,就把這一情況報告給了有關部門。上麵來人觀察一天後,就把女病區的一個病人提走。那正是服刑中患了精神分裂症的張秋琴。來人把張秋琴提出醫院大門時,她突然說:“陳右軍沒有瘋,他的表現是一種有別於正常人的高智能行為表現,是一種類似外星智慧物種的常態行為。這種行為在常人眼裏就叫瘋子。實際上,他並沒有真正瘋掉。如果誰想以他為標本而研究人與外星智慧物種之間的聯係,那將有重大的科學研究價值。”
醫生說,種種跡象表明,這對瘋子在吟叨別人聽不懂的那些音符時,頭腦是清醒的。
上麵下來調查的人愈發對他倆的瘋病百思而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