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絮(1 / 2)

後絮

最終把我外婆的傳記寫成這個樣子,是我始料未及的。在這部作品中,我的外婆外公以及他們的朋友和敵人們,儼然成了一群高智商的鬥心眼兒的高手、把玩智力遊戲的大師、破解人和海豚智慧物種靈魂的術士、刀光劍影中的常客、欲望與激情交織著的俗人。他們周圍更多的是形式多樣的計謀爭鬥、智力搏擊和文攻武略。其中,也當然包含了在情愛方麵默不作聲的孤獨對抗。這正是:孤獨的世界裏充斥著浪漫的愛情,浪漫愛情中蘊含著孤獨人生。

隨著外公一九六二年撒手人寰,外婆一九六七年離開人間,這些故事也該結束了,但又沒有全部結束。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我的母親因我外婆在上海地下工作中的幾個問題說不清楚,而挨了幾年批鬥。她到現在也沒弄清楚我外婆的哪些問題說不清楚。她認為,父親陳右軍生前對黨忠貞不二,沒有什麼說不清楚的曆史問題;母親為情所困,為情殺人,犯了一點錯誤,卻也為革命做出了很多貢獻,且那點錯誤也是清清楚楚的,為什麼還說她的問題不清楚。組織說,那時候的地下工作錯綜複雜,有很多事情說不清楚。趙素雅在處理個人情愛與革命事業的關係方麵就很複雜嘛,誰能說得清楚?母親一聽,就不再說話了。從那時候起,她要為外婆寫傳記的願望更加強烈。她想靠自家人把外婆的問題說清楚。

突然有一天,一個陌生女人來到吉安母親所在學校,說是我外婆生前的好友。那女人摟著母親莫名其妙地哭了好一陣子,然後說:“你母親的問題我能說清楚”,然後扔下伍佰元錢就走了。校長說,那女人是建國後第一代粵劇表演藝術家秋風。她在上海和廣州一帶紅得很。在母親的記憶中,秋風是惟一一個以父母生前好友的身份來看她的人。秋風到底找到了哪一級組織,是怎麼把我外婆的問題說清楚的,母親未再得知。

事後不久,張秋琴也從監獄傳出消息:趙素雅的問題她能說清楚,請陳君軍單位的組織和領導前去調查取證。然而,母親單位沒人肯去搞這個調查,但也沒人再追查我外婆那些說不清楚的曆史問題。

寫完這部東西後,文化大革命早已過去,風氣也已開化,政治環境逐漸寬鬆。我以一個普通讀者的心態把它認真看了幾遍,下了一個定論:從根本上說,這是一部以寫人性關懷為主題的特情小說,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部特情中的愛情小說,隻是表達情愛生活的方式有些特殊罷了。作品中,處處隱含著各種矛盾體,如,國與共、敵與友、人與獸、情與仇、愛與恨、信仰與欲望、政治與人性、崇高與卑劣、英雄與叛逆、男人與女人、道義與情欲等等。在各種矛盾體中,又都嗚咽著亂世年代在刀刃上與命運抗爭的呻吟,彰顯著舞弄智力快刀卻不見血刃的生死拚殺,當然,也恣意營造了在愛情這把雙刃劍上吟弄幸福與痛苦的艱澀意境。

當我把這部東西第一次送到母親麵前時,不知受什麼情緒驅使,我的手都顫抖了。母親看完後,說,大體脈絡符合你外婆外公的經曆,對你外婆個人情感方麵的描寫較之民間傳說也更嚴肅一些,但還顯得過於細膩。一定要刪繁就簡,再明了一些。不管怎麼說,這東西在我這兒通不過。去改,再去改!把那些吊人胃口、故弄玄虛、假情假義的情節統統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