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山島篇 十
明天皇上就要離島去夏鎮，今晚滕縣縣令請皇上一行吃全魚宴。縣令拉學識淵博的殷重禮作陪，以便席間和皇上交流。皇上叫王瓊也參加，王瓊說：“皇上，你要疼俺不如叫俺單獨吃，和你在一起俺吃不飽。”皇上隻好讓他單獨吃個飽。
夕陽剛剛墜入大湖，湖上人家魚館內早已燈火輝煌。皇上、香妃、紀曉嵐和滕縣縣令、殷重禮分賓主坐下，宴會開始。
縣令的歡迎辭，講得聲情並茂，言辭懇切。說他有機緣宴請皇上、皇貴妃、紀大人，是上天和皇上賜給他的莫大榮耀，實乃三生有幸矣！又說微山湖出產豐富，微山湖飲食文化獨具特色。今日辦全魚宴，就是想集中展示一下，請皇上、皇貴妃、紀大人嚐嚐鮮，並提出寶貴意見，不吝賜教。雲雲。
縣令的開場白一過，第一輪上的照例是幾盤涼菜，無非是鬆花蛋、鹹鴨蛋、藕片、嫩菱米等清一色湖產。
這微山湖鬆花蛋聞名遐邇，晶瑩而有彈性，上麵清晰地嵌著鬆針的影像，煞是美麗，似鑲著一朵朵花兒的工藝品。乾隆用筷子去叨說，“實在不忍破壞。”而吃起來卻有一種特殊的香味。
微山湖的鹹鴨蛋也算得地方名吃，切開後隻見蛋黃呈鮮紅色，流出不少油。這種紅心鹹鴨蛋並非喂了摻蘇丹紅的飼料，那時的民風古樸，那時的人沒有像現代人這麼壞，壓根兒想不出會幹這種缺德事。其實牧鴨人不必用人工飼料，湖裏豐富的小魚小蝦和蚌類，足夠喂飽鴨子的。正因為鴨子吃了這些“活食”，蛋黃才呈紅色，而且會醃出油來。乾隆說：“難怪曲阜孔府專門吃微山湖的鴨蛋，這裏產的鴨蛋和鬆花蛋確實好，以後皇宮也要采購些！”
縣令說：“我們巴不得皇上愛吃呢！何勞皇宮來采購。每年我們送些到宮裏就是了。這些東西不值錢，卑職還是買得起的。皇上放心，我們不會借著進貢的因由去盤剝漁湖民的。”
微山湖有大麵積的蓮藕，這裏的蓮藕又脆又甜。皇上想起母親喜食蓮藕，直是遺憾，皇母提前回京，沒能品嚐這麼好的味道。便開口吟道：“願以心虛承色笑，還將絲縷擬恩慈。”
紀曉嵐讚道：“皇上借物抒情，抓住蓮藕的‘心虛’、‘絲縷’的特點，表達了對慈母的無限孝心和熱愛。真是妙語天成的絕佳好辭！”
皇上吃過老菱米，但鮮嫩的菱米第一次吃，亦覺爽口。
而上的酒呢，卻是用老菱米和高粱米釀造的菱米酒，也是第一次用。當縣令打開瓶塞兒給皇上斟酒時，隻覺一股甜潤清香撲鼻。皇上說聲“咱lie吧！”香妃首先響應“咱lie！”眾人亦隨之喊“咱lie！”於是豪飲起來。
酒過三巡，每人上了一盞白瓷盤，裏麵放著一隻煮好的大田螺，報的菜名是“白玉盤裏一青螺”。接著，每人又上了一盞白瓷盤，裏麵放著一隻煮好的大河蚌，報的菜名是“白玉盤裏一金蚌”。這兩道菜，是縣令根據皇上和紀大人對洞庭湖的君山和微山湖的微山不同的比喻，專門新設計的。
皇上說：“今兒吃了洞庭湖裏的君山，又吃了微山湖裏的微山，小心弄得消化不良喲！”
大家都會意地笑起來。
說笑間，上了一個大件，一個魚形大瓷盤裏盛著一條大鯉魚。大鯉魚的頭還活著，嘴一張一合地喘著氣；而身子卻被油炸過，水煮過，上麵剛澆上糖醋熬的汁兒，冒著一股酸酸甜甜的魚香。無疑，這是一種極其高超的烹飪技藝，整個微山湖區，隻有二三人可以做到。大廚滿心歡喜端著大魚盤往皇上麵前一放，立即引起滿桌的嘖嘖稱奇和喝彩！
而乾隆見了卻大為不悅，道：“微山湖四鼻孔鯉魚不論多麼珍貴，朕也是不吃的。這種魚和孔聖人的兒子同一名字，朕怎麼忍心食之！何況你們這種做法，未免太殘忍了！即便它的前世罪孽深重，可最終變成魚兒遭受魚鱗剮，開腸破肚，淩遲而死，對它的懲罰和報應也夠嚴厲的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它畢竟是條生命，為什麼還要把它弄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看著這不死不活的慘狀，又怎忍心下箸？”
聽了皇上此番言語，原先歡樂的氣氛立時變得緊張起來。廚師原想用此烹飪絕技博得皇上歡心，未料卻遭到如此訓斥，直嚇得渾身冷汗直冒。
縣令說：“皇上的一片仁愛之心，你們要仔細體會，今後不要再用此法做魚了，更不要去做鯉魚。不管是四個鼻孔還是八個鼻孔，都不要做了！”
廚師諾諾稱是。兩手哆嗦著，端走那半是活著半是死了的鯉魚，覺得自己也像半是活著半是死了的。
酒場上風雲突變，弄得一片惶恐。為了緩和氣氛，皇上提出再讓殷重禮講個故事。那個白狐狸製造命案的故事給乾隆留下深刻的印象。
殷重禮想了想說：“好吧，蒙皇上厚愛，山民再講個喝酒的故事。”
話說有一年，呂洞賓和鐵拐李二位神仙路過微山島，聽說微山湖日出鬥金，魚蝦特別鮮美，想品嚐品嚐。便到一戶人家敲了柴門，從裏麵出來一個黑臉壯年漢子。當二位神仙說明來意，想品味一下魚蝦時，壯年漢子卻歎了口氣，說：“微山湖日出鬥金，最怕東風一浪。現今風狂浪大，哪裏捕得魚蝦！二位若不嫌棄，我家藏有一瓶陳年菱米酒，倒可品嚐。”二位神仙見這漢子熱情實在，巴不得與其共飲。
那漢子拿出家藏菱米酒，拔開塞兒，頓時醇香四溢，又有著一股特別的甜味，就像現在咱桌上聞到的這樣。那漢子正要給二位斟酒，呂洞賓說：“今日菱米酒雖香，卻是無有菜肴。我提議，咱們每人作一首詩，聊以充作助酒肴饌，如何？”
鐵拐李響應道：“如此飲酒甚雅！那麼，以何作題目呢？”
呂洞賓說：“微山島葬著不少古聖先賢，這些人生前憂國憂民，咱就以‘聖賢愁’三字為題。咱三個人，每人占一個字。”
漢子說：“我沒上過學，隻懂得打魚，從未作過詩，還是你們先作吧！”
呂洞賓首先以“聖”字為頭念道：“口耳王，口耳王，今日喝酒我先嚐。光有酒來沒有菜，割下鼻子佐飯香。”
念罷，伸手拔出隨身寶劍，哧啦一聲，將自己鼻子割下，放在盤中，作為菜肴。
鐵拐李也不示弱，接著以“賢”字為頭念道：“臣又貝，臣又貝，今日喝酒我先醉。有酒無菜不圓滿，割下雙耳作貢獻。”
念罷，伸手拔出隨身寶劍，哧啦哧啦兩聲，將自己雙耳割下，放在盤中，貢獻菜肴。
這微山湖漢子，見一個割下一個鼻子，另一個割下兩隻耳朵，二位滿臉是血，隻覺得自己滿腔的熱血往上湧！心想，這兩位外來客夠哥們兒的，咱微山湖人可不能含糊。便以“愁”字為頭念道：“禾火心，禾火心，今日喝酒我先斟。有酒無菜不成敬，扒開心來奉二君！”
念罷，拿起呂洞賓的寶劍，哧啦一下打開胸膛，掏出一顆鮮紅的心來，放進盤中。然後向二人斟酒。
呂、鐵二仙大吃一驚！繼之讚歎道：“為了朋友，可以扒出心來給你吃，微山湖人真夠義氣的！”
說罷，呂洞賓用嘴輕輕吹了一口氣，盤子裏的那顆心又進了壯年漢子的胸膛，恢複了原位，肚子竟未留下絲毫傷痕。自然，呂洞賓的鼻子和鐵拐李的耳朵也都各就各位了。
呂、鐵二仙離別時，對黑臉漢子說：“明天風和日麗，不會刮大風啦！你到湖裏打魚一定會有大收獲。你這個朋友交定了，我們還會來。下次再來時，要好好用微山湖的魚鮮招待我們，再不要扒開心來啦！”
漢子正應著，二人忽悠不見了蹤影。
殷重禮把這個故事剛講完，乾隆連呼“精彩”，帶頭鼓掌；紀曉嵐、香妃和縣令也都叫好。
乾隆笑道：“今日飲酒有菜肴，不叫你們割鼻子、割耳朵、扒心來啦！剛才殷先生講故事提到聖賢愁，這個‘聖’字有個‘王’，這個‘賢’字有個‘臣’。朕在想，‘王’加上‘耳’和‘口’怎麼就變成‘聖’了呢？‘臣’加上‘又貝’怎麼變成‘賢’了呢？這兩個問題，朕想請殷先生和曉嵐分別回答。”
皇上其實是借拆解二字為由，探究如何做王和如何做臣，才能成為聖賢之人。因此，茲事幹係重大，殷、紀二人陷入沉思。
停了好一會兒，殷重禮終於開口,“我以為‘王’加上‘耳’，是要皇上傾聽老百姓的心聲和疾苦。‘王’加上‘口’，則是要皇上誨人不倦，不斷地以聖人之道，教化百姓。這樣，皇上就會成為聖主。”
乾隆道：“解得好！那麼，你看朕的耳朵朕的嘴，是否做到了你說的那樣呢？”
殷重禮由衷地說:“皇上聖明！皇上的耳朵皇上的嘴，完全符合聖賢帝王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