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山島篇 十一
乾隆激情歌舞的時候，香妃走出餐廳。她喝了不少酒，頭有些暈，心有些悶，便踏著月光來到湖邊。
月亮選擇夜晚和天空，高調炫耀自己的美麗。這個冷美人，也喜歡鑽進湖水裏嬉戲玩耍。湖上月，和山區、平原、草地任何地方的月光皆不相同，湖上月的最大好處是，天上有個月亮，水中也有個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中，水中的月亮在天上。
大海也有月，但大海難見月的完美。不用說大海風急浪高；月亮本身似乎也不想沉潛平靜的海水，否則它不會攪動潮汐，弄得大海終日不得安寧。
今晚沒有一絲風，正是再現所謂“平湖秋月”佳景的時刻。此時，皇上不必再吟《大風歌》，王瓊也不必再吼《風婆子》。沒有風的時候，湖上月兒最是完美，可惜沒有幾人懂得欣賞。漁家司空見慣，身在美景不以為美，如此美景，生生地被漁家鋪張了，浪費了。天上的月兒隻好對著水中的月兒顧影自憐。
當然，懂得湖上月的人也有。據傳大詩人李白即是到水中捉月而死。現在，又有一個高貴美麗的女人來到湖邊。她覺得，湖中月比天上月更美，更容易親近。那是，一枚寶貴的瓊玉嗎？還是一顆愛人的心抖動著等待她？
她禁不住巨大的誘惑，準備向湖水走去。
忽然，水麵上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那是一群隻有寸長的水黽，似幽靈，似夢，在水麵上自在地舞蹈著，輕盈地滑行著。仿佛是零體重，要不，它的身子為什麼不會陷入水中？或許，那水麵有一種神秘的支撐力可以承重。這種水麵的支撐力其實是有的，現代物理學稱之為水的張力，這張力很小很小，小到被人忽略不計。但水黽腳上長著許多絨毛，以擴大接觸水的麵積，盡量地利用這微不足道的張力取得水上自由。
這群似幽靈似夢的小小精靈，在水皮上輕輕滑過，仿佛搔到了大湖肌膚的癢處，湖水和水中月抖動了幾下，旋即又恢複了平靜，了無印痕。又有魚兒跳出來吸氧，粉碎的月兒不久又恢複了原狀。水中月是易碎品，又極易複原，它無數次地被粉碎成波光碎影，又無數次地頑強地恢複美麗的原貌，便無數次地誘惑著人們去追尋。
香妃輕輕地下水了。她做不成水黽的動作，但她十分小心地盡量不驚動月兒。她躡手躡腳，悄悄地像去捉蝴蝶捉月亮。然而月亮很敏感，立即搖搖晃晃往後退。她前走一步，月兒後退一步，總是等距離地共進退，始終捉不住。白天，她去踩那美麗的雲影，欲與之淩風飄去，然而是一次次失敗。夜晚，她去捉那美麗的月兒，又遭到這虛幻的美麗的戲弄，連一塊銀色的碎片也抓不到，不禁焦躁起來，奮力往前猛地一撲，月兒完全擊得粉碎，隻剩下滿湖零星的光影……
一直有人尾隨。尾隨的人大吃一驚，以為香妃輕生，便緊跟著跳進水裏，一把將香妃抱起。被水淹得懵懵懂懂的香妃，趁勢緊緊抱在那人懷裏不放。她以為，在韓莊落水的一幕今又重演，很強烈地主觀臆斷抱著的那人就是王瓊。
此刻，她才清醒地意識到，王瓊是她心中煩悶的根源，王瓊是湖水中那塊瓊玉，那顆抖動的心，那輪明月！
那人抱著香妃走上岸，慢慢走，香妃身體的異香熏得他有些迷醉。更為迷醉的卻是香妃，她大著膽子，不由得伸手去摸那男人的胸口，那上麵生長著令她最初心動的一叢茂密的胸毛。她曾幻想自己變成一隻小鳥，在那胸口茂密的毛中做窩。她的纖纖手指，搔得那個人樂不可支，笑出聲來。香妃沒有摸到適合她做窩的草叢，卻聽到一種不男不女最令她惡心的聲音。睜眼一看，竟是高雲！她立即將手從他胸膛抽出來，猛地往他臉上抽了一巴掌，打得高雲兩眼直冒金星！
高雲放下香妃，連忙跪下道：“奴才一心救貴妃，顧不得許多，奴才有冒犯貴妃的地方，懇請貴妃恕罪！”
香妃憤恨不已，委屈至極，兩行熱淚和著秀發上的湖水一起滾滾落下。
香妃抬起淚眼，猛地看見一個黑鐵塔式的人物向她跑來，恰是王瓊！王瓊跑到她的眼前，著急地問：“皇妃，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王瓊近在身旁，月光照著他巍峨的身影，可以感受他身上有些魚腥的親切氣息。香妃意欲張開手臂擁抱他，但她克製了這個強烈的念頭。
這裏是有人在場的岸上，她無法像在韓莊水底一樣偷偷動作。今日無意中故伎重演，墜入水底，而王瓊卻不在場。香妃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實實在在的“黑鐵塔”，其實和山上的雲影、水中的月亮乃至湖中的海市一樣，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幻影罷了。這個美麗的幻影激起了她那麼多的熱情、向往和捕捉的衝動，到頭來不過落個被耍弄，兩手空空。站在王瓊麵前，她再一次流下委屈的眼淚；那秀發滴落的湖水，也無法掩飾淚花在月光下的閃耀。王瓊不知所措。香妃突然向他的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你為什麼此時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