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玉可把礦務局的那幫幹部迷壞了,他們千方百計接近王東玉,能跟王東玉多說一句話,就多一點快樂。電影放映組的組長老狄,仗著自己會放電影,每次從市裏取來電影片子,他都要先給王東玉打電話,問王東玉看不看。他知道女孩子都好看電影,他是投其所好。可惜那時沒什麼新電影,放來放去的,不是地道戰,就是地雷戰,再不就是奇襲,王東玉都看過了。王東玉很講禮貌,她雖然不去看電影,但每次都要對老狄說聲謝謝。這讓老狄覺得很美氣,他說你看人家王東玉,到底是大地方的人,水平就是不一樣,每次跟他說話都很客氣。都是說謝謝,謝謝。春天來了,趁一個星期天,政工組組織了一次爬山活動。政工組組建以來,從沒有組織過這樣的活動。王東玉無意中說了句爬爬山挺好的,被季之陽聽去了,季之陽就向政工組長建議,讓大家出去爬爬山。礦務局附近有一座著名的山,還有一座著名的寺院,去那裏是很方便的。來到山上,大家都圍繞著王東玉轉。羞怯的,離王東玉稍遠一點。勇敢的,離王東玉近一點。山上有很多花,這一朵,那一朵,都開得很豔。但大家看花的時候沒有看王東玉的時候多,在他們心目中,王東玉才是一朵最大的花,這朵花更鮮,更豔。老狄是一個勇敢的人,他一直跟王東玉走得比較近,有一個機會被他得著了。有一段山路比較陡,路上還有一塊大石頭,王東玉登了一下沒登上去。走在前麵的老狄,不失時機地向王東玉伸出了援手。王東玉沒有拒絕老狄的幫助,結果她的手就被老狄拉了一把。
老狄拉了王東玉的手,這一幕大家都看到了。在當時來說,這是了不起的一幕。在那一刻,大家心裏一突,似乎都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發熱。他們對老狄由羨慕,到嫉妒,繼而心生不平。去爬山的人,有職務比老狄高的,有學問比老狄大的,老狄不過是一個擺弄電影機的,他算老幾!比老狄年輕的人有的是,老狄三十多快奔四十的人了,已經是一個半截老頭子,憑什麼摸到王東玉手的是他,而不是那些和王東玉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老狄摸到王東玉的手,摸了也就摸了,老狄應當收斂些,謙虛些。可老狄像占了很大的便宜,獲得了很大的資本,他眼睛亂看,神情驕傲得很。他仿佛在說:看咱怎麼樣,咱把王東玉的手摸到了,王東玉的手軟乎得很。你們都不行。老狄得意的神情讓不少人很不愉快,或者說對老狄很有意見。要知道他們是搞政工的人,政治覺悟都很高。他們聯想到老狄家的成分有一點問題,幾乎給老狄的行為上綱上線,把他跟資產階級聯係在一起。
大多數的人還是想在王東玉的手上找平。又一個星期天,理論組的組長約王東玉到一個水庫去劃船。當然不隻他和王東玉兩個人,還有理論組的另外兩三個人。反正他們不會招電影放映組的人。他們看不起放映組的人,認為把放電影的人放在政工組從理論上說不合適。船在水上晃晃蕩蕩,上船下船時,王東玉很需要有人扶一把。理論組長處心積慮,也把王東玉的手摸到了,這讓理論組長深感慰藉。
報道組的人聽說理論組的人請王東玉出去玩過了,他們不甘落後,也要請王東玉到另一處風景點走一走。報道組有一架一三五的照相機,這是別的組所沒有的。他們提出到風景點給王東玉照相。把照片洗出來後,他們沒有先拿給王東玉,而是拿到辦公室去了,在政工組傳看。那時還沒有彩色照片,照片都是黑白的。但由於王東玉的臉牌子亮,把她照成黑白照片照樣很出色。上了照片的王東玉,與本人又不同些。不隻是照片比人小,而是讓人覺得一個人變成了一幅畫,有些把王東玉抽象化和藝術化了。誰看了王東玉的照片,都想留下一張。報道組的人防著這一手,他們把照片盯得很緊。其中有一張照片,他們希望政工組所有的人都能看到。那是一張王東玉光著腳丫子,在水邊用腳丫子戲水的照片,讓報道組的組長抓拍到了。報道組的人想以此告訴人們,你們隻看到了王東玉的手,我們還看到了王東玉的腳。王東玉的腳是那樣白皙,那樣美麗。那哪裏是腳,簡直就是兩塊香玉。
礦務局機關的人就這樣對王東玉展開了攻勢,你方攻罷我方攻,一潮未平一潮又起。辦事組的組長是位上歲數的老幹部,他見到人民畫報上登了一大幅女民兵的彩色照片,就把畫報帶在手上,逮誰問誰?你看這女的像誰?別人看不出像誰,他也不說明。他說:看不出來算了。他的表情有些嚴肅,還有些失望。他隻好打電話給王東玉,讓王東玉到他的辦公室去一下。王東玉問有什麼事。他說去了就知道了。辦事組就是過去的辦公室,統管著全機關的辦公事物,辦事組長的權力是比較大的。王東玉去了。他一見王東玉就笑了。他吃得胖,臉上肉多,笑態非常可掬。他對王東玉說:你的照片登在畫報上了。王東玉說:沒有呀。他把畫報上的女民兵指給王東玉看,把照片的標題颯爽英姿也指給王東玉看,說:這不是你是誰!王東玉說辦事組長真會開玩笑。
這種局麵對王東玉是一個很大的考驗,稍有不慎,她就有可能失了分寸,招致別人說三道四。說得嚴重一些,她如同走進一片成熟的蒺藜窩裏,一步走不好了,身上就會紮上蒺藜。季之陽出於對她的愛護,提醒她一定要小心。王東玉對自己把握得很好,她對誰都不遠不近,不親不疏,保持著適當距離。
王東玉待人接物大方得很,有一種坦然的風度。這種大方定是源於她的自信和內心的強大。有人下班後到她宿舍裏去了。她的宿舍在機關辦公大樓後麵的一座三層小樓,小樓裏住滿了單身職工。女職工很少,多是男職工。王東玉和辦事組的一個打字員同住一間宿舍。王東玉是不願意男同誌到她宿舍去的,可人家去了,她又不能攆人家走,所以該讓座讓座,該倒水倒水,應盡的禮數都盡到了。去的人是懷有私心的,目光躲著,臉上一陣紅,又一陣紅,顯得相當扭捏。相比之下,王東玉大大方方端端正正,一切都自然得很。她看出了來人的扭捏,覺得有些可笑,可她並不笑話人家。她沒有給人家表露私心的機會,隻把一些公事來說。這樣說了一會兒,人家像是在不知不覺間把私心放棄了,神情也變得正常些。
有不少人給王東玉寫信。那些信挖空心思,字斟句酌,都寫得很認真。王東玉收到信也看一看,她看完就放下了,過一段就處理掉了。她不給人家回信。給王東玉寫信的人,信封上落的地址天南海北都有,好像離礦務局廣播站很遠。也有的不在信封上留地址,隻寫內詳兩個寧。其實寫信的大多是礦務局機關本部的人。有人給王東玉寫信較多,老也收不到回信,就有些著急,就登門到廣播站找王東玉去了。這樣的事情稍稍有點難辦。你不承認收到人家的信吧,恐怕說不過去。你承認收到了人家的信,人家就會拿信說事。不過王東玉對這樣的事也處理得很好,既承認收到了人家的信,又不讓人家難堪,不讓人家丟麵子。她說,她還以為她收到的是廣播稿呢,一看是給她的信。她誇人家的信寫得挺有文采的,要是給她寫廣播稿的話,肯定也不會錯。廣播稿是公共傳播物,信是傳達個人情感的,這兩者有著很大的區別。它的共同點都是用文字寫成的。王東玉抓住這一共同點,巧妙地把信轉換到廣播稿上去了。她建議人家給她寫廣播稿,並給人家講寫廣播稿應該注意些什麼,有哪些要素。她是廣播員,又是廣播稿的編輯,約稿,談稿,都是她的公事。說公事多說一些就沒關係,說得熱情些也沒關係。直到把人家的思路也引導到寫廣播稿上頭來,人家答應寫一篇廣播稿試試,她才把人家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