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守身(3 / 3)

不能說王東玉一點麻煩也沒遇到過。礦務局有所中學,中學裏初中班、高中班都有。從這所中學畢業了不少學生,分散在礦區的各個單位。他們雖然分散了,但同學的關係還保持著,一有機會,他們還願意聚一聚。他們認為礦區是他們的地盤,外麵的知青到他們的地盤上,都得買他們的賬。說哪個女的長得好看也是一樣,他們認為哪個好看才算數,如果得不到他們的認可,那就是扯淡。他們聽說局廣播站來了一個廣播員叫王東玉,長得如何如何漂亮,氣質如何如何好,這話他們很不愛聽,或者說一聽就頓生反感。要說誰長得好看,他們的某個女同學才稱得上好看,外麵來的小妮了,怎麼排得上她!後來局裏召開批判大會,王東玉被安排在台上帶領大家喊口號,他們把王東玉看到了,他們不得不承認,這妮子是她媽的有點意思。再聚到一塊喝酒,喝到一定程度,有人就提出來把王東玉挖過來。挖是他們的常用語,挖煤是挖,去追求一個女孩子,也說成挖。這個挖裏所包含的意思不單是追求,不像追求那樣溫和,那樣好聽,如同在井下挖煤一樣,它還含有一定的野蠻性和強製性。既然有人表示要把王東玉挖走,別的人就跟他碰杯,攛掇他,讓他喝完灑就去和王東玉會一會。那人是個胖子,說話時喜歡搖頭晃腿,渾身的肉亂顫顫。他身上的肉顫了一會兒,僵住了。又顫了一會兒,又僵住了。他身上的胖肉顫到第三次時,仿佛終於鼓足了勇氣,下定了決心,說會會就會會,他讓別人都等著聽好兒吧。別人要跟他一塊兒去,他不同意。他說又不是去打狼,去那麼多人幹什麼。又說他去會王東玉是一對一的事,人去多了不方便行動。晚上播音結束,王東玉剛要下班,胖子敲門進去了。他進門就晃腿,把王東玉叫成哥們兒。他要看看王東玉答應不答應給他當哥們兒,要是不答應當哥們兒,他就升級,自稱老子,說老子如何如何。不料王東玉說:哥們兒你好呀!她不僅叫了胖子哥們兒,還說她認識胖子,並叫出了胖子的名字。胖子受寵若驚,問王東玉怎麼知道他的名字?王東玉說:你不是老在局機關門前的球場裏打籃球嘛,我聽見別人都這麼叫你。胖子頭尾搖得不成樣子,一時卻說不出話來。那麼王東玉就問他,是哪一屆的。胖子說是六七屆初中。王東玉說她是六七屆高中。這樣,王東玉又大大壓了胖子一頭。好比王東玉是個老兵,胖子隻是個新兵蛋子,新兵見了老兵,隻能甘拜下風。王東玉又問他,大串連時都去過哪裏。胖子說去了北京,還去了韶山。他覺得這是自我吹噓的一個機會,就比畫著,對王東玉講了一些串連的細節。他問王東玉都去過哪裏。王東玉有些輕描淡寫,說去了北京南京,西安延安,還去了新疆的天山,雲南的中越邊境,還有海南的天涯海角等等。胖子有些傻眼,天涯海角?他連聽說都沒聽說過。臨走,他對王東玉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說:哥們兒,我算服了你了!

漸漸地,人們才知道了,王東玉的爸爸是軍分區幹部,她哥哥也是部隊軍官,她是在部隊大院長大的,家庭條件優越得很。礦務局的幹部雖然也不少,有文也有武,恐怕沒有一個能沾上王東玉的邊。他們估計,王東玉要是找對象的話,肯定要在城裏找,要在部隊圈子裏找,肯定要把自己變成軍用品。那時上麵一再號召,全國人民學習解放軍,哪一行的人有當兵的吃香呢?

這裏有一句現成話,是繞不過去了,現成話說:吃不到葡萄的人說葡萄是酸的。礦區的人吃不到王東玉這顆葡萄,就給王東玉派了不少難聽話。他們說王東玉是假正經,人前裝得人五人六,一見著局裏的一把手,就不是她了,鼻子眉毛亂動彈。還有人說,王東玉時常晚上到一把手的辦公室去,直到很晚才出來。一把手的老婆在市裏沒搬來,隻有一把手一個人住在礦務局,王東玉去人家那裏幹什麼?有一個消息在機關於部中傳得也很快,說王東玉的屁股比過去寬,肯定是被人開過胯了。王東玉去機關食堂買飯,先買到飯的人暫時都不吃了,都同過頭盯著王東玉的屁股看。

跟人們估計得一樣,王東玉找的對象是一個青年軍官,連指導員。青年軍官是王東玉爸爸老戰友的兒子,跟王東玉的家在同一個城市。知道王東玉訂了婚,周圍的人跟她開玩笑就放肆些,問她幹嗎非要找當兵的,當兵的是不是武器過硬些。王東玉不知所指,說她未婚大是高射炮部隊的。問話的都笑了,說怪不得呢。他們拿高射炮借題發揮,問王東玉:你愛人會打高射炮嗎?王東玉覺得這話問得可笑,說她未婚夫成天跟高射炮打交道,應該會打,而且應該打得很不錯。這讓問話的人覺得更加可笑,他們想,王東玉到底有不懂的地方,他們到底把王東玉蒙住了。其結果是,他們笑,王東玉也笑。見王東玉笑,他們笑得更大些。他們笑得內容不一樣,各有各的笑頭。那幫人把玩笑開下去,越開越下作,到後來他們競問:你愛人要是把高射炮對準你,向你開炮怎麼辦?王東玉還是沒想到那件事情上去,她說:那不是大材小用了。

王東玉請了假,要去部隊結婚。她去向季之陽辭行時,季之陽把她的手拉住了。這時季之陽已升了官,由原來的宣傳組組長升為政工組的副組長。季之陽自己有一間辦公室,辦公室裏還有床。王東玉以為季之陽拉她的於隻是握一握,表示再見的意思,不料這老兄拉住她的手就不鬆了,她抽了兩次都沒抽出來。季之陽拉住她的一隻手不算完,把她的另一隻手也抄住了。季之陽的目光也火火的,渴望很強的樣子。王東玉知道了季之陽要做什麼,她說:這樣不好,我不喜歡這樣。季之陽把王東玉叫成小玉,說小玉,你知道我的心,你折磨我已經很久了,我舍不得你……你答應我吧!王東玉說:這不可能!我勸你冷靜點,你要知道,我是軍婚,你放開我!季之陽沒有放開她,卻繼續拉著她的手,在她麵前跪下了。男人在女人而前下跪的事有些雷同,讓人惡心。然而乖之陽的確在王東玉麵前跪下了。也許季之陽害怕了,想通過下跪請求王東玉原諒他。也許他還抱有一線希望,企圖通過他的下跪能夠軟化王東玉的心。他腿裏有骨頭,他以為他的骨頭都軟下來了,王東玉的心難道就那麼硬。季之陽還把他的臉側著貼在王東玉腿上了。王東玉的心就是那麼硬,她奮力把兩隻手從季之陽手裏抽出來了,說:我知道你對我幫助很大,我以前挺尊重你的,沒想到你會這樣!看來一點戲也沒有了,別提季之陽多失望了。他跪在地上還不起來,承認他是一時衝動,一時糊塗,求王東玉千萬別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千萬替他保密。對於季之陽的這個要求,王東玉也沒有做出明確答複,就開門走了。

不知怎麼搞的,這件事還是傳出去了,礦務局機關的人很快都知道了。政工組長跟季之陽鬧矛盾,在會上,他就指著季之陽的鼻子,說季之陽破壞軍婚如何如何,用極粗糙的語言,把季之陽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樣的事情給王東玉的婚姻造成了不好的影響,因為王東玉的丈夫也知道了。王東玉的丈夫懷疑王東玉跟人睡過了,讓王東玉對他說清楚。她丈夫到礦務局探親期間,人們聽見她丈夫幾乎天天跟她吵架。她丈夫還打她,並嚷著要斃了她。

據說王東玉的丈夫還收到了一些匿名信,那些匿名信有的像男人寫的,有的像女人寫的,都說王東玉的生活作風很不好。王東玉當軍官的丈夫不能容忍,堅決地和王東玉離了婚。這時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女兒。

後來王東玉帶著女兒調回那座古城去了。再後來的情況就不知道了。

2002年3月21日至28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