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3 / 3)

鄒麗梅眼睛又濕潤了,她緊緊咬住抖動的嘴唇說:“我總覺得俊友走得太匆忙了。他。他。對我那麼好,我在感情上還沒有對他有個報答,他就匆匆地走了。”

“別說傻話了,在醫院的時候,你不是對他付出你全部的感情了嗎?”唐素琴撫摸著鄒麗梅的黑發,寬慰著她的心說,“麗梅,你心地善良,總覺得給別人的東西太少太少了,就大姐這雙眼睛看,你無愧於小馬,俊友在醫院養傷的那些天,你給他洗臉、洗腳,縫補內衣,還給他端大小便。怎麼能說你沒有感情上的回報呢?!”

“我恨我做得太少了。”鄒麗梅兩眼呆呆地望著牆角,“我為我沒能陪他一塊去醫院,會悔恨一生的。當天,我們原想去照一張合影的,沒想到連一張合影都沒留下,他就。”鄒麗梅痛心疾首地用雙手捂起自己的臉。

“別難過了,麗梅,大姐給你想個補救的辦法。”唐素琴搖著鄒麗梅的肩膀,“放下手,聽大姐對你說。”

“晚了,太晚了。”鄒麗梅嚶嚶地哭了起來。

唐素琴掰開鄒麗梅捂臉的雙手,把鄒麗梅雙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輕聲地說:“聽著,大姐給你出個主意,如果你感情上總感到沒有回報俊友的話,我建議你。”

鄒麗梅專注地聽著:“大姐,你說。”

唐素琴搖搖頭:“不,這。不太合適。”

“隻要能慰藉俊友的靈魂,我什麼都能犧牲,大姐,你隻管說吧!”鄒麗梅仰起了淚洇洇的臉,懇求地看著唐素琴。

唐素琴猶豫了會兒,把咽進喉頭的話又翻了上來。她說:“為了紀念你的第一次愛情,你把曾經獻給俊友的那對發辮,裝進棺木,叫他帶走,你心靈上感情的天平,也許會平衡一點。隻是這樣做,帶點封建味兒,你要覺著不合適,就算大姐沒說。”

“你想得真周到。大姐!”鄒麗梅臉上有了一點生氣,立刻從枕下把那個樺樹皮的包兒拉了出來,“俊友怕夥伴們取笑他,這對發辮始終放在我這兒,這回它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了。”

鄒麗梅的情緒略略平靜了一些,使唐素琴心裏感到安慰。盧華去縣裏時,曾這樣叮嚀過她。“唐素琴同誌,你做小鄒的工作最合適,要千方百計地使她在嚴酷的打擊下堅強起來。”現在,她從這個感情的突破口,繼續朝縱深的方向發展,她對鄒麗梅說:“大姐還有個建議,你想聽嗎?”

鄒麗梅點了點頭:“聽。”

“從今天起,你把辮子再留起來。反正這三、兩年咱們不會去伐木了,你還是留著辮子顯得更好看。”

鄒麗梅搖搖頭:“永遠也不再留它了。”

“為什麼?”

“我不會再有第二次愛情了。”

“麗梅,這好像我兩年之前說的話。當時,我發誓要在荒地當一輩子‘修女’,現在回頭一看,覺得十分可笑。記得嗎?在醫院時,你曾批評過我這種想法。”唐素琴發覺鄒麗梅皺起了雙眉,趕忙轉移話題說,“當然啦,我說的是屬於未來的事情,目前,我們姐妹先不談這些事兒。哎!麗梅,你知道你是怎麼活過來的嗎?”

“不知道。”鄒麗梅無心了解這些。她專注地凝視著手中樺樹皮的小包兒,這塊樺樹皮裏,包藏著地的全部歡樂與悲哀。不久,她青春年華中的第一個夢幻,將隨著這個小包兒到地下去長眠了。想起這些,她不禁歎了口長氣,眼圈又紅了起來。

“當你趴在俊友胸膛上昏過去以後,夥伴們都嚇呆了。”唐素琴不管鄒麗梅想聽不想聽,她還是慢慢地說了下去,“當時,天下著瓢潑的大雨,夥伴們都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在麥田裏抹淚。平日焉焉乎乎的賀大個兒,用袖口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突然抖著嗓子喊了一聲:‘哭能把小馬哭活過來嗎?還是趕緊搶救活人吧!”說著,他弓下身子,先把你往他背上一背,頂著大雨就朝家裏跑來了。麗梅,咱們來荒地以後,還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別的感情煎熬,因而大夥都亂了手腳:夥伴們看你到了家還昏迷不醒,有人主張去請醫生,有人主張馬上把你送到縣城醫院。可是窗外雷鳴閃電,大雨傾盆,這道兒可怎麼走哇?!賀大個兒不知向哪個鄉村醫生學來的土偏方,走到你旁邊說了聲‘叫我試試’,伸出大拇指狠狠捏了你‘人中’一下,這真是歪打正著,你‘哇’地一下哭出聲來。夥伴們都為你這一聲哭,而感到欣慰,可是賀大個兒卻激動得像個大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那眼淚如同散了串的珠子,撲啦撲啦地往下掉。男同誌們離開咱們這間屋子時,天色已近半夜,姐妹們先七手八腳地給你換上幹衣裳,又把你平放在床上。當姐妹們正換自己濕淋淋的衣服時,外邊有人叩門,我說:‘有事明天再來吧!’賀大個兒甕聲甕氣地說,‘我不進去,你把門打開個小縫就行了。’我打開門,賀大個兒渾身滴著水,從門縫裏遞進來一碗熱薑湯,說了聲‘讓她喝了吧”,扭身就走了。姐妹們都為這個粗中有細的賀大個兒行為所感動,小春妮頂上一頂草帽,跑到灶房,就把她那隻蘆花雞殺了。麗梅,你能記起這些情景嗎?”

“朦朦朧朧的像是個夢。”鄒麗梅喃喃地說,“我感謝同誌們的情意,我。我。要很好地生活。”

“這就對了!大姐就等你這句話哪!”唐素琴緊緊地攥著鄒麗梅的手,似乎這樣可以給鄒麗梅以力量似的。

鄒麗梅如同被狂風暴雨襲擊後的一株小草,把頭依偎在唐素琴肩上,姐妹倆淚臉相貼,靜聽著房簷上垂落下來的水珠聲:

“滴滴噠噠。”

“滴滴噠噠。”

那連續不斷的聲音,像是誰在撥弄著憂傷的古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