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試鋒芒
“林局長，開會了。”何其樂喊了林文建，自己端著茶杯上了小會議室。
這天召開市局黨組會，是早兩天就定好了的，雖說昨天林文建陪幾個朋友在一起喝高了點，但八點剛過，市局的班子成員還是陸陸續續到了會場。高振民精力旺盛，今天又是第一個到，他喜歡坐在黨旗下，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一邊喝著茶一邊用眼瞟著每一個進來的人，心理書上講這樣的人具有強烈的統治意識和占有欲望。林文建看到方軍進來時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臉色因為熬夜而顯得毫無血色，就像一個荒淫無度的嫖客，一定是昨晚砌長城通宵達旦的緣故。女副局長梁珍因為剛簽署一個文件，耽誤了點時間，是最後一個進來的。高振民沒說什麼，開始主持會議。會議的議題其實是每年都要過的，隻不過對於高振民還是第一次，主要討論來年初的國稅工作報告，還有先進單位的評比表彰，其餘都是走走過場。
那天在金山分局回來的路上，林文建就把督辦案子的想法給高振民說了，為避免辦案幹擾，要他在黨組會上明確一下，歸口管理。高振民記得此事，會議開始時就簡要通報了一下案子的基本情況，說：“此案之所以打破常規，由市局領導親自掛帥，主要原因是案件的性質非常嚴重，犯罪分子氣焰囂張，手段卑鄙惡劣，我的意見是案件歸口林局長管理，當然，重大情況提交黨組會上集體討論。”
高振民說完，方軍副局長向黨組彙報了征管軟件上線運行的情況，說省局明文規定，元月份是數據調試運行階段，從二月一日起正式按軟件流程實行稅收征管的信息化操作，這是當前業務工作的重中之重，準備在下周由征管科和信息中心牽頭，召開有各縣市分局副局長和相關業務科室負責人參加的專門會議，研究貫徹落實。接著，女副局長梁珍通報了全省稅收執法大檢查的情況，紀檢組長老宋彙報了全省國稅係統黨風廉政工作會議精神，議題一個一個地過，每個議題大家都發了言，既把上麵的經重複了一遍，又都根據北湖實際提了一些細化的措施和想法，會議總的來說還是和諧順暢，隻是在討論表彰排名時，出現了分岐。按照綜合考核測評打分，平山縣國稅局排在第一，但是按照收入增長幅度和工作麵貌改變，城區分局變化最大。去年初新上任的年輕局長劉宏宇，工作大刀闊斧，強勢推行稅收業務綜合征管軟件，轄區內三千多戶大大小小的納稅企業，全部實現了報稅認證手段的信息化，全麵提升了分局的稅收征管水平，在稅收管理科學化、信息化的道路上邁出了革命性的步伐，一再受到省局的肯定和表揚，劉宏宇也一度被譽為改革局長、鐵腕局長，高振民也頗為欣賞他的執政風格和手段。要不是因為底下幹部的一件違紀風流案，城區分局的考核分數就在平山縣局之上。
事情發生在今年上半年度全市組織的個體稅收檢查中，一位做燈具生意的個體老板因為少列收入被查出偷稅，稅務幹部把賬本查了後，拿出計算器一按，算出來查補稅款合計十萬元。十萬元，這比剜了老板的心頭肉還痛：老板思慮再三，決定丟卒保車，花錢把事擺平，於是賠著笑臉請二位稽查幹部玉盤珍饈一頓夜宴。饕餮之後，飽暖思淫欲，二位身著夢幻般藍色稅服的幹部，吐著酒氣剔著幾乎被煙熏得發黑的一口腐牙，心裏想到了桑拿按摩，眼裏放出像發了情的母狼一樣的綠光。個體老板讀懂了他們的暗示，知道自己的錢包今晚在劫難逃，領著他們來到了金色皇都洗浴中心，服務小姐說她們都是鍾點服務，四十五分鍾的服務費是八百元。老板一生嫖娼無數，未想到幾日不曾戰鬥，價錢就扶搖直上了，連問了小姐十萬個為什麼，服務小姐不慍不火地回答說：“因為本小姐擁有‘碩士’學位，而且剛被評為‘誠信’員工，身價不菲，收費自然昂貴。”個體老板聽了，沒想到如今妓女也與時俱進，學會用文化來包裝自己，直歎人心不古，心裏盼望著小姐能帶有梅毒，讓二位稅爺下體潰爛流膿出血乃至廢了武功。
二人瀟灑夠了，第二天開給了老板一紙處罰通知，十萬元查補稅款分文未少，說自己身為國家公務員，不能徇私情枉稅法，讓國家稅款白白流失，要做嚴格執法的模範，要做廉潔自律的模範。老板不知道哪裏未服侍好兩位稅爺，偷稅不成倒賠了本，急了，幹脆魚死網破，一紙舉報信告到了市紀委，還附上了兩人瀟灑的票據，有典謨，有訓誥。
市紀委正接到市委關於在全市黨政機關開展優化經濟環境的通知，準備抓幾個行風腐敗的典型，在電視台曝光，打幾聲反腐敗的響雷，沒想到典型自動送上了門，於是欲大動幹戈，舉旗討伐。城區分局聞之，劉宏宇趕緊親自公關，帶著手下幾名精兵強將，包括一位年輕漂亮姓霍外號“霍一斤”的女幹部，請上辦案幹部餐餐喝酒、天天洗腳、夜夜唱歌，直到把紀委一位副處長喝倒了送往醫院洗胃搶救，兩位副科長洗腳洗出了腳氣，才算初見成效。紀委同意大事化小，說偉人曾教導過我們，凡是人民內部矛盾，不能一棍子打死，我們的目的是治病救人，錯誤改正了仍是好同誌。於是下放權力，嚴厲責成市國稅局嚴肅查處，市局依葫蘆畫瓢，照樣批發，又嚴厲責成分局嚴肅查處，分局重在批評教育，治病救人，最後對當事人處以扣罰當月獎金和分局通報批評，才算了此風流案。考核檢查組給城區分局考核時扣掉一分，以示警示，因而落後於平山縣局0. 2分，劉宏宇為此一直憤慨和抱憾。
平山縣局和城區分局如何排定座次？本來按考核分數的高低，一目了然，無須任何爭論，但高振民提出考核評比要看長處、重發展的觀點後，因而變得複雜起來。會議一時又陷入一種習慣性的沉寂，這時，章健夫喝了口茶，把手放在頭發上，開始說話了，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認為稅收工作考核還是要看綜合實力，看綜合考核評分，隻有工作均衡發展，全麵整體推進，才能代表先進，才有說服力，平山縣局工作紮實，考核得分高，具備典型的意義，而城區分局，雖然業務工作出色，落後麵貌改變比較大，但發展有些片麵，出了一些問題，幹工作僅有衝勁是不夠的，關鍵是要穩定，要均衡，因此，綜合權衡，我同意平山縣局排第一，不能自我否定事前製定的考核依據，更不能……”說到這兒，他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大家聽了都低頭喝茶，平時活躍的氣氛全然不見，就連最喜歡開玩笑講段子的方軍也露出千年古井般的深沉，靜默得令人窒息。章健夫講的更不能後麵省略了什麼？林文建猜得到，應該是更不能把個人意見置於組織集體之上，這是針對高振民說的。今天黨組副書記兼常務副局長的觀點與一把手相左，除了局長外，再不會有別的黨組成員發表高論，這一小段的寂靜，或者靠喝茶來填補，或者佯裝低頭做著筆記。大家的眼睛都望著茶杯，望著窗外遠翔的飛鳥和北江大橋巍峨的雄姿，林文建瞥見紀檢組長老宋在日記本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四個字：沉默是金。
會議室裏的氣氛好像凝固了，此時此刻，何以解凝？林文建知道，唯有高振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