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民的雙腳開始像篩子一樣抖動，他有個習慣，一講話就要抖動雙腿，好像不抖腿就會大腦缺氧不能思維無法開口似的，他邊抖邊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說：“我們的國稅工作，關鍵是要有大發展、大跨越，北湖國稅工作的未來，就是要在開拓創新，改變麵貌上做文章。有些幹部，有的單位，基礎比人家好，起點比人家高，考核起來自然得分多點，這很正常，但缺乏創新，也缺乏活力，而一些過去工作基礎特別是征管基礎比較薄弱的地區，雖然還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但進步速度快，工作突出有特色，發展的勢頭很好，應該得到肯定和鼓勵。”他停止了抖腿足足一分鍾，又繼續抖著說：“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天天喊要解放思想，可總是停留在口頭上，停留在紙上，解放思想，就是要破除舊的觀念，破除舊的標準，不破不立，比如我們對國稅工作的考核標準，有的沿用了快十年，早就陳舊過時了，不改革怎麼能行？我建議辦公室在新年的工作報告中，要以解放思想為綱，繼續來一次關於解放思想的大討論，隻有思想得到解放，才能突破各種禁錮，實現國稅工作的跨越式大發展。有了解放思想這個綱，綱舉目張，工作也就有了目標和方向。有關這方麵的工作，具體請文建同誌負責，至於國稅工作年終考核排名，我的意見是不能用老眼光，求全責備，一個單位關鍵要看班子的戰鬥力和工作的活力，城區分局的領導班子是年輕而有活力的。具體如何辦？請梁副局長牽頭，同有關部門一起再研究，拿出真正反映北湖國稅工作特色的考核結果來。”
女副局長梁珍聽了後說：“會後我就同人事科等有關部門研究，解放思想，更新觀念，盡可能使考核方法科學和合理，體現時代特色。”
梁珍的名字聽起來很文靜，但是個嗓門粗獷得像男人一樣的女人，渾身胖乎乎的，夏天手臂上露出的汗毛好像猩猩一樣還未進化，她總是抱怨自己的身材遭別人嘲笑和誤解，說現代人還不如自己的老祖宗，老祖宗都懂得以豐腴為美，懂得環肥燕瘦，恨自己生不逢時，白白浪費了一身資源。她衣著隨便性格也隨便，開得起玩笑，與誰都合得來，林文建喜歡這種性格，沒有什麼心機，與這樣的人交往用不著提防戒備，心情非常輕鬆。
林文建沒有發言，來年國稅工作會議的報告，何其樂領著辦公室一班秀才們吃住在銀杏賓館，熬了一個星期每人燒掉了一條高檔香煙，寫了二稿才算過關，他看了，章書記也看了，現在卻要改，而且是改大的主題，也就是整個報告的調子都要變變。出現這樣的結果，按理說林文建沒有估計到，首先是報告中心基調，早在高振民來後的第二次黨組會議上就定了調的，也是高振民局長親自定的，圍繞構建和諧國稅目標，努力推進稅收征管信息化；現在高振民提出繼續解放思想，用創新和發展的觀點來指導國稅工作，指導思想變了，文章的整個提綱和結構都必須推倒重來，這等於前麵的工作白費了力氣。至於評比表彰，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高振民和章健夫在較勁，按考核測評得分，平山縣國稅局作為第一是理所當然，但是，平山縣國稅局長葉性茂是章健夫的人，高振民對章健夫不感冒，自然就對葉性茂不感冒。上次在平山，題詞喝酒那是故意作秀，因為畢竟初來乍到，該給的臉還得給；現在在原則與關係麵前，他寧可犧牲原則。城區國稅局劉宏宇局長，是市局原老局長的公子，高振民一到北湖，就十分重視老幹部的餘威，知道這些老幹部平時說句好話不要緊，一旦得罪了爛起事來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因此，劉宏宇就與高振民走得近些，但在章健夫眼中，劉宏宇是屬於靠老爺子本錢吃飯的所謂紈絝子弟，他一直有些瞧不起劉宏宇之類的人。
總會計師老石看會議關於評比表彰的爭論差不多了，再議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於是就說：“還有一個關於人事任免的問題提交黨組會上討論，上次根據黨組的安排，對金山分局增選一名副局長進行考察，本人擔任考察組長，具體的情況請老馬向黨組彙報。”高振民點點頭，於是人事科長馬步歸將考察的擬任金山國稅局副局長吳建平的情況作了介紹。大家聽了都不說話，人事安排十分微妙，心裏沒底的，在黨組會上不可能表態，現在到了市局一層，科級幹部的提拔使用，說起來是組織考察，民主推薦，其實主要還是一把手說了算。一把手定了，態度明朗，分管人事的常務副局長原則上沒有意見，便算是定了，黨組會隻是走一次過場，一把手態度曖昧含糊，能力再強表現再好也是徒勞。林文建參加了兩年黨組會，還很少見過哪個幹部在黨組會上被否決了的。
老石牽頭考察，自然要發言，他明確地表態同意，說：“吳建平同誌一直都在業務部門工作，懂業務，有創新意識，既勤政又廉政，在幹部中口碑很好，而且年紀輕，四十剛到，提拔使用這個同誌，有利於增強金山國稅局領導班子的戰鬥力。”
其他黨組成員都表態沒有異議，隻剩下章健夫和高振民了，高振民的態度大家都知道，上次黨組會就是他提的名，建議人事科進行考察，至於為什麼要提吳建平，則誰也猜不出個中緣由。大家的眼睛都朝章健夫看著，章健夫把眼睛向上翻了一下，然後望著桌麵，聲音依然不高，說：“金山分局的班子確實存在老化的問題，這個問題要逐步解決，金山分局的工作現在有很多問題，幹群關係比較緊張，工作中矛盾較多，納稅人也不滿意，這些都與班子的結構和戰鬥力有一定關係，因此，調整充實金山國稅局班子，勢在必行。但是，對於吳建平同誌，我覺得目前還不太適合於擔任這個職務。吳建平同誌我很熟悉，是個典型的業務幹部，當個科長還勉強，但要站在全局高度開展工作，宏觀駕馭能力和綜合協調能力就要差些，還需要再磨練磨練，因此，我建議人事部門再就金山國稅局副局長人選重新進行考察。”
章健夫的話說到中間，林文建已經聽出他要表達的意思了，上次黨組人事會，高振民提出來後，章健夫勉強同意了對吳建平的任職考察建議，按理他不該在今天的黨組會上來反對。他明顯地沒有按規則來運作，但是，林文建覺得章健夫也是事出有因。自從高振民來北湖市局後的第一次黨組會，討論關於黨組成員分工的問題，兩人的配合就出現了矛盾的跡象，剛才為評比表彰的事兩個人又僵了起來，高振民否定了前期的一切規則和考核小組所做的工作，平時兩個人仿佛有意似的，老是互相找別扭，尿不到一塊，這就像兩個較量武功的人，相持時暗中比試著內力。早幾天晚上，省局一副局長來北湖檢查工作，本來說好了由章健夫飯前簡單彙報的，但臨時高振民搶了發言，事先未打任何招呼，弄得章健夫很不開心，覺得高振民這樣做對自己缺乏起碼的尊重，喝酒時也沒什麼興致。剛才又否決了對平山縣局的表彰提議，所以章健夫自然也不會放過還擊的機會，吳建平就成了他還擊的對象。
章健夫一表明態度，老石也不好說話了，隻拿眼看著高振民，隻有人事科長馬步歸附和著說了一句：“不成熟的話我們再考察，這既是對組織負責也是對他本人負責。”人事科長說出來的話永遠就是這麼原則，不偏不倚，讓人找不出錯誤也找不到要點，聽的人都知道，他的觀點是傾向於章健夫的。高振民未來北湖前，馬科長是章健夫一手提拔起來的，當年特大洪水襲擊北湖，當時還是基層分局的一個普通科長的馬步歸那晚喝高了，他醉眼朦朧地騎著摩托車一路飆往抗災前線，突然見下坡處一左一右兩盞大燈明晃晃的直刺眼，馬步歸以為是路燈，加足油門像飛機一樣往兩盞大燈中間俯衝過去，那料前麵是一輛亮著車燈的大貨車停在邊上修理，這一下就像飛機撞上了世貿大廈，老馬在一團濃煙下悲壯地倒下，差點走上不歸黃泉路。經過三天三夜搶救回來的馬步歸被評為抗洪救災英雄，有關領導還專門到病房給他送鮮花。市裏報社的記者從孔繁森、雷鋒等巨人身上竊取了各種金子般閃光的精神器官，全部移植到馬步歸身上，那時的馬步歸像快男超女一樣光彩照人，使得正在北湖熱播的《 滿城盡帶黃金甲 》也黯然失色。市委副書記感動地說：“老馬有一種引導我們靈魂向上的力量，這樣的幹部不提拔還提拔什麼幹部？”主持工作的章健夫把老馬樹為國稅係統的抗洪救災英雄，當年還榮獲了省局的愛崗敬業模範，馬科長也由一個不入流的普通科長擢升為堂堂市局人事科的科長，那時北湖市局的人事基本上唯章健夫之命是從，科級幹部的提拔調動章健夫做主，一般幹部的調動馬科長私下幾乎可以全部做主，因此，有不少在下麵縣局想進城的幹部，開始時以種種理由找市局黨組，又是遞報告又是托人打招呼，後來曉得了竅門，直接找馬科長，一步到位就能把事辦好，省去了很多曲折和麻煩。當然，送錢送禮是必須的，隻是馬科長肯不肯收，如果收下，一般來說就不會有問題，受人錢財，替人消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