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民來北湖後偶爾聽說過這些,今天算遇到了章健夫和馬步歸的統一戰線,他接過章健夫的出招,又開始了抖動雙腿,喝了一口茶,輕輕地說:“既然存在不同的意見,那就再考察考察吧。大家還有什麼?沒有就散會。”
高振民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好像根本不屑於計較,林文建不曉得他玩的是哪路太極推手,順手牽羊還是欲擒故縱?怎麼喊散會就散會?他真有點弄不明白。其他的人都已經走了,他還一個人坐著發呆。他心想,現在的事情也真怪,一個科級幹部的任命,該走的程序都已經走了,可三言兩語,一瞬間就改變了,誰都沒有料到,而且貌似合乎規則,唉,官場上一個人的命運能被自己掌握的真少,都是被動的,甚至是可憐的。孟德斯鳩說過,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很多冠冕堂皇事件的背後都有一個荒唐的理由。今天的幾件事佐證了高振民不例外,章健夫也不例外。
章健夫站在走廊上,與老宋說笑著,臉上泛出的神采,就像君子劍嶽不群在武林大會上滅光了那些異類分子一樣洋洋自得。見到林文建,章健夫拉著他來到辦公室,掩上門,臉上又恢複了平時黨旗臉的莊嚴:“文建啊,海源公司的案子情況怎麼樣啊?”林文建不知道章健夫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他了解章健夫對商輝被打事件的基本態度,似乎對稽查海源公司頗有微詞,於是就說:“目前正在開展外調,情況還未碰頭,章書記有什麼指示嗎?”“沒什麼,沒什麼,隻是隨便問問,海源公司的遊總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這人不錯,很仗義的。”章健夫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很明了,他猜想林文建應該知道自己的意思。他的資曆林文建不能比,林文建提副局長時,他作為黨組副書記兼常務副局長,是投了讚成票的,不說投桃報李,知遇之恩還是有的,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相信自己說的話林文建應該會給麵子,他有這個自信。
其他人都下了樓,高振民回到辦公室,要何其樂找司機拿了鑰匙,今天是周末,剛才會議的僵局使他再沒心情呆在北湖,他想自己開車回省城,好好休養兩天。
林文建推開何其樂辦公室的門,滿屋的煙氣繚繞,一幫秀才們正在發著牢騷,林文建進來後全不做聲了,但看得出寫在他們臉上的不快和無奈,林文建的心裏突然萌生出一股同情,從古到今,天下秀才們都不容易,一輩子為他人作嫁衣裳,朝於斯,夕於斯,青絲熬成白發,出了思想,是領導的思想,自己隻能站在幕後,出不了思想,是你平庸無能,當不了領導的秘書,難怪兩千多年前楚霸王講: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
但是,盡管如此,報告還得改,他把何其樂喊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讓他告訴文秘室的秀才們,現在離春節不到一個半月了,從明天上午開始加班,去銀杏賓館開兩個房間,吃好喝好工作好,按照高振民的意思,重新修改報告,一定要突出高振民強調的解放思想與創新意識,在春節放假前拿出報告的定稿。
何其樂一臉的苦笑,說:“林局長,這年頭搞文字的真是左右為難,一個報告,都看了,卻說翻就翻了。領導之間有不同的意見,可報告是無辜的啊!難怪外麵都在說,當官太難太累了,說話太多機密難保,說話太少關係難搞,文化太低不會寫稿,文化太高蓋過領導,錢財太少門路難跑,錢財太多紀委老找。”
林文建聽了笑笑,說:“還真形象,這是你們自己編的吧。”何其樂說:“哪裏,網絡上短信寫手編的唄,說得很有智慧也很在理。”
“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你這麼久都挺過來了,還在乎這一次?快過年了,明天晚上我請你們秀才吃飯,犒勞犒勞,大家狂歡一下,熱鬧熱鬧。”
何其樂望著林文建,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兄弟們也隻是發發牢騷而已,畢竟平時太壓抑了,謝謝你林局長理解,同情我們這些勞苦大眾,我代表兄弟們感謝你大局長了。”林文建笑笑,何其樂接著又說:“林局長什麼時候也給我舉薦舉薦,這文字活兒我真的是江郎才盡了,再幹就真的不該發言的發言,不該突出的突出了。”
“你現在說話開口就是段子,一套一套的,你小子從哪裏學的這些東西喲,哎,說正經的,你到辦公室也好幾年了吧?”林文建問。
何其樂連忙回答,“差三個月就八年了,八年抗戰,日本鬼子都趕跑了,官場上都說辦公室主任是仕途之路的終南捷徑,可我不但未走到捷徑,甚至還繞了彎路啊,我的美好青春都獻給了北湖的國稅事業,連我鍾愛的圍棋也荒廢得差不多了,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再不挪窩,老了就動不了啦。”
“你老了?”林文建拍拍何其樂的肩膀說:“我到稅務局時,你還未結婚呢,如今四十不到,還是小夥子,不過幹得太長,也是不好,下一步再看吧。”
何其樂聽了,心裏一熱,知道林文建的風格平時一貫嚴謹,不輕易表態鬆口,今天說了這話,說明心中有數,於是趕緊遞過煙給林文建點著,說:“那我可等著,拜托林局長了。”
“記得給黃經理打個電話,提前訂個包廂。”現在愈是逢年過節賓館酒店愈俏,林文建大聲對正往門外走去的何其樂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