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酒中江湖
北江邊的汽車拖著光的流線織來織去,織出了北湖夜的夢幻。林文建醉醺醺地回到家裏,已近晚上十二時分,他記得睜開眼時,已經坐在司機小趙的車裏,迷迷糊糊地朝車窗外麵張望,正好看見晚上進來時看見的那副霓虹廣告牌,紛飛而斑闌的色彩在醉眼中迅即亮起又旋即消失,字體的撇捺因燈管的閃耀和狂飛亂舞似乎有些殘缺不全,看上去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仔細一瞧,閃爍著的竟是“處女書店”,“外文”兩個字異化成了處女。
辭舊迎新,又是主管局長請吃飯,辦公室的一班秀才們,今天當然要醉,個個都仿佛練了喝酒神功,發揮得淋漓盡致,就連平時酒量最差的顧言,也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裏灌。在酒桌上,講究的是酒量和義氣,當然更講究級別,似乎級別越高,酒量就應該越大,所以林文建今天都被眾口一詞的誇獎為海量,也隻有在一杯杯如水的佳釀麵前下屬才敢理直氣壯地反對領導,林文建謙虛地說不行不行,可下屬則堅持說能行能行,就這麼在一波接一波的推杯換盞中,林文建幾乎快醉臥沙場了。
林文建自然要醉,分管辦公室的副局長請手下的人吃飯,平日裏還得指望這些秀才們筆下生花,為自己賣命,焉有不醉之理。後勤中心在編製上歸屬辦公室,本來劉富貴要參加的,平時喝酒,隻要他在,林文建實在喝不得的時候,他就會過來擋駕,因為他的酒量大,曾經有過放倒一桌人而自己仍留一半清醒一半醉的光榮曆史,“寧願開會,莫碰富貴”,在北湖市局有第一杯之稱。今天劉富貴沒參加,他已經帶了一輛大卡車拉了滿車的慰問品冒著凜冽的寒風到省局慰問去了,這是他每年臨近春節都要代表北湖市局做的工作,也是他的專利,章副書記就說過,這種事除了劉富貴,沒有別人能辦得順利又放心。這種事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成了時尚,每到春節前後,各種高檔煙酒,地方特產便像希特勒圍攻斯大林格勒的炮彈一樣從四麵八方朝省城猛轟,據說有的地市局把這種公關工作做到了北京,當然對北京不敢像對省城那樣狂轟濫炸,而是有目標有內線的精確製導,準確攻擊,俗稱糖衣導彈。眾人皆然,北湖市局當然也未能免俗。
沒有了劉富貴護駕,林文建便成了孤膽英雄,在何其樂的十麵埋伏下,他隻得拿出當年在大學讀書時喝酒的豪氣,抵擋以何其樂為首的一幫秀才們的死纏爛打。幸運的是,賓館經理黃小麗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在這個合適的場合,她的舉止端莊穩重,淺笑著接過林文建的酒杯,舉杯喝酒的盈盈姿態就像林青霞演的那個六指琴魔在揮動五弦,充滿著絲絲殺氣,又飛揚著衝天豪情。自古英雄救美人,大家都笑著說今天是美人救英雄,何其樂首先支撐不住,接著是顧言,再接著是老孫,等到去天上人間唱歌的時候,林文建也醉了,但是他還是唱了好幾首,都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校園歌曲。他的嗓子因為喝了酒,往往是唱到高音部分,就變成了無聲,然而此時無聲勝有聲,大家說無聲是一種至高的境界,何其樂帶頭鼓掌,而且掌聲熱烈,比電視裏真的歌唱家們唱時氣氛還好。
司機小趙幾乎是扶著林文建坐在沙發上,一邊替他脫鞋,一邊給他倒水,妻子吉兆還守在電視機前津津有味地看著韓劇,看到林文建醉了的樣子便責怪起來:“都過了四十歲的人了,還跟一幫年輕人拚酒,這不醉了?”林文建笑著,把手搭在額頭上,說:“我沒醉,隻是有點多了,我酒量多大,你不是不知道,當年……當年,我喝一個縣局,都……都行。”
吉兆拿了毛毯過來,隨手往林文建的身上一丟,說:“好漢不提當年勇,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
“現在怎麼啦?醉臥沙場君莫笑,自古豪飲誰不翻。”林文建吹起了牛皮。他頭往沙發上一靠,感覺自己輕飄飄的,整個房間旋轉了起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運動。他知道自己是多了,是醉了,他有個壞毛病,酒越醉,越不能睡覺,隻有睜著眼躺著,嘴裏把讀過的書胡亂地念一遍,否則,一閉上眼,天地就旋轉不停,胃也就大浪洶湧。以前在下麵縣局,他喝酒就出了名,到了市局當辦公室主任後,還經常醉酒,直到提了市局副局長,酒才醉得少了。每回喝酒,跟在一把手後麵,一般是意思意思,別人也不強求,如果他是主賓,酒更少喝。現在酒桌上,領導的喝酒標準是自己定的,其他人的喝酒標準是領導定的。他作為市局領導,隻要輕輕地沾一下嘴唇,就是很給麵子了,別人不可能隻喝半杯。
吉兆當然知道林文建喝酒後的這個壞脾氣,雖然她很反感林文建喝酒應酬,但還是到廚房用熱水泡了杯濃茶,加了點胡椒生薑,放到茶幾上,林文建喝後感到舒服了些,吉兆說:“跟辦公室的人喝這麼多?何苦呢?你還怕他們給你什麼影響,他們不求你就不錯了。”林文建笑笑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其他的場合,我不一定端杯,隻有跟他們喝,我才能喝多。他們都是耍筆杆子的,平時腦力勞動非常辛苦,性格也清高,不像有些搞業務的,天天花天酒地,所以對他們要倍加尊重,喝酒決不能耍賴,我也是搖筆杆子出身的,理解他們啊!”
林文建要吉兆拿來毛巾擦了把臉,又要吉兆續了開水,吉兆顯得有點不耐煩了:“這麼囉嗦,下次喝醉了自己招呼自己,”說完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叔叔今晚來電話了,你看什麼時候去拜個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