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建與吉兆分床已有好幾年了,兒子寄宿學校後,林文建在書房裏加了張床,看書晚了累了,想睡就睡,他覺得自在沒有拘束,又好像找回了在大學讀書時的單獨生活感覺。
下半夜,林文建躺在沙發上醒了,白酒燒得嘴裏幹渴,於是一個人悄悄地起來,喝了一口冷茶,洗了把臉,點燃煙打開了電視,這時他的大腦已經差不多清醒了,雖然頭有點痛,但意識清楚,酒精仿佛把大腦擦洗了一遍,腦子裏變得清亮空落。他回憶起晚上喝酒的情形,想起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著白酒,之後是賓館經理黃小麗替自己擋駕的風采,舍己取義,就有些感動。劉宏宇送來的信封就放在眼前,他再一次折開看了看卡,心想:這劉宏宇也真夠膽大的,給他這個副局長一送就是五千,那麼,送其他人還不知多少呢?要是算起來,怕也有個好幾萬的,當然,他不可能花自己的錢,早進了單位的資金預算安排,現在的官場規則真的是不能深究了。
這卡,林文建知道是不能退回去的,如果退了,劉宏宇就會有想法,劉宏宇有想法,就代表城區國稅局有想法,他更不能像廉政紀律條文上說的那樣交到監察科去,倘若他一個人交了,而其他人都未交,那他就把誰都得罪了,隻能成為眾矢之的,俗話說槍打出頭鳥,你出了頭,把送上嘴的食吐了,而別人正在吃,你不挨打就不正常。
收下,照他的為人原則和習慣,也不可能,何況這不是三五百,而是大幾千,按黨紀條例認起真來,也算得上是受賄。打參加工作那天起,林文建就給自己立了規矩,不接受任何人送的現金和禮卡,他那當了一輩子村支書的老父親,每回見到他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個,雖然煙酒一類的東西,他有時也收一些,但錢從來不收,外麵很多人都知道林文建的這個習慣,這樣想,劉宏宇送卡給他,也是對他習慣的一種挑戰。
既不能收,又不能退,真是收與退之間,叫人千萬難,就像一塊燙手的山芋,林文建把它使勁扔到了一邊。劉宏宇才幹了兩年基層局長,雖然出身官宦家庭,但身上的紈絝習氣還不算多,不像有的公子哥兒,做事說話,不曉得天高地厚,好像老子天下第一,根本不懂得自尊自重。這點高振民十分欣賞,加上他做事還算踏實,於是幾次在大會上直接表揚,說:“作為一個地方,一個分局的負責人,就要敢於創新,大膽跨越,我看城區分局這一年工作大有起色,就是與我們用對了人有關,尤其是與主要負責人有關。”章健夫卻不大看得起劉宏宇,有時在一些私下場合,章健夫宣揚,都是些幹部子弟,紈絝習氣害人,說城區分局搞的都是花架子、形式主義。章健夫這樣說有理由,他自己是個典型的農民的兒子,參軍到部隊,幹到正團級,轉業回來降半級安排使用,一步步走到今天。而劉宏宇,章健夫的意思很明顯,靠的是他老爺子。這話其實還針對著高振民,高振民的父親原來是省財政廳的副廳長,高振民畢業後之所以直接分配到省局機關,就是他父親跟當時的省局領導打了招呼的緣故,一些比高振民成績好、各方麵優秀的同學,卻分到了下麵偏遠農村的稅務所,真是八字不同命不同,自己好不如老子好。
林文建對於方方麵麵關於劉宏宇的議論,采取的方式是他自己的一貫作風:姑且聽之,一笑了之。既不多言,更不傳播。作為一個副局長,他每天都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傳聞和花裏胡哨的消息,他隻能聽不能說,他畢竟是班子中的一員,也是知道上層秘密最多的人,言多必失,而且現在能看到的現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都判斷不準,與其在判斷不準的情況下議論,倒不如不說,靜觀其變。
北湖市國稅局的官場,同全國很多地方一樣,都是一個規則,一個道理,機構臃腫,幹部人浮於事,一周七天,四天半在單位打魚,三天半在茶樓曬網,公務員的生活就像溫水一般平淡,林文建曾經概括為:無聊無味無奈,玩世混世欺世。幹部隊伍苦樂不均,吃大鍋飯、平均主義等痼疾像一個癌症病人的病灶,深入膏肓,雖然近幾年,從中央到國家稅務總局,逐年加大了人事改革力度,秉承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在基層領導職位推行考試、競聘上崗,也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改革進展太慢,最根本的是對幹部隊伍缺乏有效的監督製約機製,能上不能下,能進不能出,因而治標的藥方用過無數次,每過一陣風後,濤聲依舊,惡習依然。對這些林文建心裏不是不清楚,早年他在縣局當局長時,就說過搞工作不如搞關係,跑下麵不如跑上麵的經典名言,但獨木難支,一個人的力量淨化不了環境,也奈何不了現實。他知道官場上的人和事,就像下棋,大多數人的命運都是下棋者手中的一顆棋子,比如北湖市國稅局,高振民是下棋者,章健夫是下棋者,甚至連方軍也是下棋者,每個下棋者手中都有一些棋子,代表各自的勢力,充當革命的馬前卒,平時用來衝鋒陷陣,關鍵時候就挺身護主,甚至成為炮灰,比如劉宏宇是高振民的棋子,而金德敖、馬步歸則是章健夫的棋子。林文建從學校畢業到基層,再調到市局,經曆這麼多年的摸爬滾打,曆練了人生,懂得官場的這些潛規則,但他從來不會把自己劃入哪個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