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 3)

聞舒微微地笑了笑,說:“這也是一個城市經濟發展的一個標誌嘛,唐市長,你說是不是?”

唐朝說:“是當然是,老百姓口袋裏有錢了,政策又放寬了,可以貸款買車,這都是經濟繁榮的現象,誰看了心裏不喜歡?但是我們是不是應該再切合實際一點,也得根據自己這個城市的特點,這麼一窩蜂地鼓勵上私家車,南州本來是個不大的古城,塞得下多少車啊?”

聞舒說:“國際經驗表明:如果放任私人汽車發展,那麼道路的增長永遠也跟不上汽車數量的增長。最近經濟學家得出一個戲劇性的結論,倫敦即使把整個中心區拆掉修建道路,也仍然存在道路擁擠的問題,我們的北京也一樣……”

唐朝接過去說:“南州恐怕更是如此。”

聞舒點點頭,繼續說:“有些專家已經開始提出關注道路產權的問題,作為緩解交通擁堵的手段之一,也就是說,當私車擁有者們在享受到汽車帶來的收益時,也必須考慮相應的成本……”

唐朝說:“要增加私家車的稅費?”

聞舒說:“一些發達國家的經驗是,從鼓勵小汽車發展再回歸到公共交通建設,也就是說,從追求個人行動自由的傾向,調整到可持續發展的正確方向。”

一個幹部出身的幹部,經驗豐富;一個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見多識廣。這麼談著,其實兩人都明白,聞舒說這些話,至少此時此刻並不完全是在為城市交通和建設考慮,他更多的是想讓唐朝知道,他聞舒可能不及唐朝眼界高,看得遠,但是對於更先進的理念也不是一無所知和閉眼塞聽的。

這會兒,他們的車終於開始走了,聞舒和唐朝臉上都露出希望,也不約而同地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聞舒才側過臉看了唐朝一眼,說:“唐市長,你覺得我們已經走到了那一步?”

果然不出唐朝的所料。唐朝知道聞舒問的什麼,聞舒說的“那一步”是哪一步,唐朝也很明白,所以唐朝說:“當然沒有,還差得遠呢,我們還仍然是在起步階段……”

聞舒想:你還比較實事求是,我正是要聽你這樣的話。便抓住機會問道:“唐市長,我一直想聽聽你的想法,有關南州城市建設方麵的一些問題,今天正好有這麼個機會,我們就爭取將壞事變成好一點的事,堵車給我們造成這麼個機會。”

唐朝笑了笑,說:“我很難說我有什麼具體的想法,但是有一點,我想說的,光拆,絕不是個辦法。前不久,世界古跡遺址協會的秘書長發表的講話認為,中國之所以能夠吸引起世界的注意,一是因為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麵,也是更重要的,是因為中國流傳數千年的文化遺產給人的深刻印象。如果這些遺產在經濟發展中逐漸消失,世界對中國的關注,將會大打折扣。”

聞舒也笑了笑,說:“是瑞安先生吧,我見過,幾年前來過南州……”

唐朝說:“其實,後來他又來過南州好幾次,每來一次,他的憂慮就增加一份,他曾經是對南州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的,瑞安曾在南州的古羅漢寺題字說:我們從祖宗手裏繼承了這筆財富,並且有責任將它原封不動地傳給子子孫孫……”

聞舒說:“我聽說,在保護古城方麵,瑞安主動提出,要替我們去爭取聯合國的援助?”

唐朝說:“是相當大的援助。但瑞安的前提是,南州一定要保持住古城的基本風貌,瑞安的觀點是,曆史城市的城市文化形象,其風貌越陳越香,原汁原味更能代表先進性,如果用‘現代’去摧毀城市的曆史文化格局,也許居民和外來者能享受到現代生活服務,卻可能失去大量資本和進入城市的文化理由……”

他們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因為花橋農貿市場已經到了,市衛生局常局長正在路邊向他們的車招手致意。

袁秘書長和聞舒的秘書小惠坐在袁秘書長的車上,本來小惠應該是跟聞舒的車,但是唐副市長上了聞舒的車,小惠就到了後麵的車上,他們的車到達的時候,邵偉也趕到了,兩位秘書見了麵,相視一笑,就站定在農貿市場外。這時候一般用不著跟進去,裏邊有局裏的幹部陪同,還有記者追著,秘書得遠離電視鏡頭,這也是規矩。也幸好邵偉沒有很強的表現欲和上鏡欲,要不然,他恐怕也不管規矩不規矩,追到人家攝像鏡頭前,你倒也不好趕他走。

邵偉給小惠扔了一根煙,小惠平時沒有煙癮,但要是他不接邵偉給的煙,邵偉一張嘴,又不肯饒過他,小惠便接了點起來,心想,弄得你像“一秘”似的。

“一秘”是機關大院的人對小惠的專稱,當然要說是小惠的專稱,也對也不對。這段時間是對的,上一段時間就不對,再過一段時間可能又會變化,所以這樣的說法不夠準確,確切的應該說是市委一把手的秘書的稱呼,目前這個位子是小惠坐著,“一秘”當然就是小惠了。“一秘”的身份,可是人見人敬人見人懼的呀,但是以小惠的感覺,卻老是要在邵偉的“照顧”之下,邵偉的氣場之大,由此也可見一斑。如果小惠現在是一秘,那麼按次序排下去,邵偉至少也得排到個十幾秘。

做首長的秘書,有時候就像嫁人,嫁對人嫁錯人,這一對一錯,進出可大了。但秘書的決定,常常是身不由己的,不是現代的自由戀愛和結婚,更像是過去的包辦婚姻,派你給誰做秘書你就得做,還有你挑的?這嫁人要是嫁得好,那可是天大的福氣,首長有的好處,你都有,首長沒有的方便,你也有,甚至首長不能做的事情你能做,就像邵偉這樣。但要是嫁錯了人,可有你苦的。曾經有一位領導,對人對己都十分嚴厲,哪天不訓秘書哪天日子就過不去,工作又是事無巨細地樣樣要管,結果把個年輕的不到三十的秘書,弄得滿頭白發,彎腰駝背,別人看了都心有餘悸。

小惠抽著煙,問邵偉道:“又野到哪裏去了?把你們老板丟在辦公室不管?”

邵偉說:“大老板不高興了?”

小惠說:“那倒不至於,我們老板不像你們老板,那麼容易翻臉。”

邵偉說:“小李小姨子的店,要拖點東西,不差我們差誰?”

小李是唐朝的司機,本來老實頭一個,在邵偉的“言傳身教”下,也快成為機關大院司機班裏的邵偉了。

小惠對邵偉說:“所以說你是個多事精,連小李小姨子的事情,你都要去插一腳,搬東西?你還兼做搬運工?”

邵偉說:“所以嘛,一切對我的不實之詞,應該堅決地予以抨擊和駁斥,我什麼浪蕩公子?我是真正的人民的公仆,一切為人民的事情,我都做,忙都忙不過來。”

小惠說:“你能者多勞嘛。”

邵偉說:“你別說,倒還真是的,今天什麼事嘛,派出所那邊,收了人家的娛樂用具,馬上大過年了,你叫人家怎麼辦?”

小惠說:“開賭場的?”

邵偉說:“你別亂說啊,居委會委托代辦的居民茶社……”

小惠說:“就你,還怕誰亂說什麼?你們老板對你可是……別人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們老板對你呀,兩隻眼都閉上啦。”

邵偉說:“這你真是不明白我們老板了,我告訴你,我頭一天到我們老板那兒報到,老板跟我說一句話,邵偉,隻要你敢去一次桑拿,不管別人知道不知道,隻要我知道了,你立即給我走路,我決不多留你一秒鍾。”

小惠壞笑了一下。“桑拿”當然是他們的一個專用名詞,可不是到澡堂子裏洗澡這麼簡單。

小惠說:“你真相信你們老板說的?你就沒去試試?”

邵偉說:“不試,決不試,我可不拿自己的飯碗開玩笑,何況這隻飯碗這麼好。”

小惠又道:“平時看你嘴大浪頭大,對你們老板還是很忠的啊。”

邵偉說:“在南州誰不知道,唐老板不討人喜歡,不過我還是蠻喜歡他的,我不是吹牛,憑唐老板的關係,到省裏弄個副省長做做也是小事一樁,唐老板還偏不,就守在南州了。”

小惠心想,你嘴又大了吧,嘴上問道:“這為什麼呢?”

邵偉想說“告訴你你也不明白”,但人家小惠畢竟是“一秘”,邵偉多少還知道點輕重,也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兩人正說著,那邊一行人已經步出農貿市場,攝影的記者,倒退著拍著,邵偉和小惠也迎了過去,市場裏有一些市民也從裏邊跟了出來,議論著,指著聞舒和唐朝,他們都認得這兩位在電視上出鏡率很高的南州的電視明星。

農貿市場的入口處,一座石牌坊高高地豎立著,像一道關卡,卡住了進出市場的運輸車輛,跟在後麵的摩托車、自行車、行人亂成一團,有人喊了一聲:“書記,這個牌坊要拆掉它了。”

另一個也說:“不拆掉這裏的路實在走不通了。”

聞舒和唐朝互相看了一眼,就聽得第三個人說:“這不能拆的,這是文物,要保護好的。”

“不拆不行了,天天堵車,上班時候經過,人都要急出毛病來的。”

“怎麼不是?從前大家都曉得,南州城裏是路路通,隨便你走進哪條弄堂,都能走得出去,現在倒好,變成路路不通了,你走哪條路不堵?大街小巷,哪條路能夠順順暢暢走到底?”

“書記,幫幫忙啦!”

“市長,做做好事啦!”

聞舒和唐朝分別上了自己的車,下一站是市食品大廈,路邊的群眾都側身後退一點,給這幾輛車牌號很小、都是零零零幾的小車讓路,車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擠了出去。

南州電視台的記者在市食品大廈前,請聞舒就年前的食品衛生檢查向全市人民說幾句話,話筒已經伸到麵前,攝像機也對準了焦距,一切準備就緒,聞舒正要說話,忽然瞥見袁秘書長手裏拿著手機,半舉著,急急地跑過來了。這種情形,在聞舒的工作中是常見的,聞舒完全可以等電視拍完以後,再去接手機,電視不過幾句話而已,不過一兩分鍾。袁秘書長應該也是習以為常的,他可以先問一問對方,什麼事情,如果不太重要,等一會兒他可以轉告聞舒,如果很重要的,要直接和聞舒說話的,可以等一會兒再將電話打過去,或是對方會再打過來,一般都是這樣處理。但今天不知怎麼的,聞舒偏偏對著攝像機擺了擺手,並且脫離了攝像機的鏡頭,過去接過袁秘書長手裏的移動電話,就在接過去的一刻,他聽得袁秘書長說:“魏部長。”

聞舒稍稍一愣,沒有直接去接聽電話,卻問袁秘書長:“省委組織部魏部長?”

袁秘書長說:“是。”

聞舒不能再讓對方等了,對著電話說:“是魏部長?”

省委組織部分管市級幹部的魏副部長已經到了南州,他在電話裏說:“聞書記,不是我突然襲擊你啊,周書記和呂部長的意思,讓我馬上過來,現在我已經在市委會議室,請你立即通知常委,開個短會,宣布省委組織部的任命。”

聞舒立即明白了,省委剛剛任命的南州市委三把手、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田常規已經到任了。

任命田常規的事情,聞舒當然是清楚的,事先也征求過聞舒的意見,但是令聞舒意想不到的是來得這麼快,組織部任命的文件是和被任命的人一起到達的,這在許多年的幹部任免中,也是不多見的。

聞舒在很短暫的時間內,心裏略有些亂,但是很快就鎮定下來,一邊上車,一邊讓袁秘書長立刻通知在家的常委馬上開會,上車以後,聞舒的心情漸漸地平靜下來,唐朝和袁秘書長都上了自己的車,所以聞舒車上,除了小惠坐在前排,沒有別人,聞舒拍拍小惠的肩說:“小惠,田書記來了。”

小惠不好隨便表態,田常規要來南州的事情,小惠也知道,但是並沒有見到正式任命,幹部調動中的傳說很多很多,上當受騙跟著瞎起哄、把一些工作超前做了結果白做了的事情也很多。所以,大家都知道,哪天任命的文件不正式下達,哪天就不能相信這事情是真的。

田常規是共青團出身的幹部,十幾年前離開了團省委以後,先後在省裏好幾個部委辦局擔任過副職,後來又到經濟發展較落後的江州市擔任二把手、正市長;半年前,調回省委,擔任建設廳正廳長,半年不到,田常規的工作再次調動,被放到經濟發展已經成為全省龍頭的南州市,但是卻是擔任三把手,雖然仍然享受正廳級,級別不下降,但是職務卻硬是降了半級。所以田常規來南州的消息一經傳出,說什麼的都有,說得最多的,是對田常規今後發展趨勢的估計。

許多人相信這是省委在為下一屆的南州班子做準備了,很可能日後田常規會替代聞舒。但是不相信這種可能的人也有自己的依據,田常規從年齡上講,隻比聞舒小三歲,如果聞舒到年齡下來,田常規恐怕也已經到了不應該提拔的年齡了。

這種種的猜測和議論,不可能不影響聞舒,聞舒見小惠沒有回應他,便笑了笑,說:“替我撥個電話。”

小惠十分機敏,猜到聞舒是想撥給秦重天的,但他不會將聰明露出來,還是等著聞舒說出了秦重天的名字才撥電話。小惠跟聞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耳聞目睹,聞舒的作風,小惠學不著本質,也能學到了皮毛。

聞舒坐在後座,滿意看著小惠的背影,想,小惠也慢慢地成熟起來了。

電話通了,聞舒從小惠手裏接過電話去,說:“秦市長,是我。”

秦重天說:“聞書記,剛要給你打電話,剛才袁秘書長通知立即開會,又不肯說什麼事,怎麼了,急人不急?”

聞舒說:“你急什麼?是田常規田書記到任了。”

秦重天說:“現在?”

聞舒笑道:“不是現在,叫你們開什麼會嘛?”

秦重天脫口說:“怎麼是現在,還沒過年呢。”

聞舒道:“怎麼,不過年,幹部就不能上任?”

秦重天更急了,又不經思索地道:“他衝什麼來的?!”

聞舒稍停頓了一下,口氣重了起來:“秦市長,我給你打電話,就是要跟你通個氣,等一會兒的常委會,很短,是宣布省委組織部的任命,不是討論會,你最好不要多說什麼,田書記衝什麼來?我告訴你,衝我們南州的建設和發展來的!”

秦重天笑了一下:“那是,我們這些沒日沒夜的人,哪個不是衝著南州的建設和發展?”

聞舒說:“那就好,互相理解,就是一個好的開頭嘛。”

聞舒的電話掛了後,辦公室裏的秦重天沉悶了一會兒,尉敢等了一等,說:“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