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3 / 3)

秦重天說:“走,不走怎麼辦?”

尉敢自嘲地道:“我又不是常委。”

秦重天說:“我還真希望你是常委。”

尉敢說:“得了吧,剛才還提心吊膽,怕個規劃局長都弄不上,一會兒又常委了。”

秦重天說:“哎,這倒不一樣,常委是黨委委員選舉的……”

尉敢說:“委員就那麼聽你的話?”

秦重天說:“是聽黨的話……”說了兩句,發現心思仍然在田常規的事情上,便改了話題說,“喂,這麼大動靜,到底有沒有什麼意思,別像個木頭似的,到你老爺子那裏打聽打聽,這個田常規,有什麼背景?”

尉敢說:“有什麼背景?省裏派下來的幹部,你說有什麼背景?”

秦重天說:“為什麼東不派西不派,偏派個建設廳的廳長來,什麼意思,還非得趕在這大年前,怕什麼,怕我們乘過年的時候幹什麼嘛?”秦重天盯著尉敢看了看,實在覺得放心不下,又道,“尉敢,來者不善哪!”

尉敢沒有秦重天這麼憂國憂民,還笑了笑,說:“來者善也好,不善也好,都不是你我做得了主的。”

秦重天想了想,又忍不住問道:“尉敢,你說,這是不是暗示什麼?”

尉敢說:“什麼?”

秦重天說:“暗示聞舒……”

尉敢也想了想,搖了搖頭:“不至於吧,聞舒才剛過五十……”

秦重天說:“尉敢,你怎麼一點也不像你家老子,政治上一點也不敏感,以後你怎麼從政?”

尉敢說:“本來嘛,我是搞業務的……”

秦重天生氣地打斷他說:“業務個屁,告訴你多少次,以後不許你再說這種沒出息的話……”

尉敢倒不服氣,說:“怎麼說搞業務就是沒出息呢?”

秦重天道:“你去搞業務,你去搞業務,你搞業務能搞出一個城市建設的整體規劃來?”

尉敢說:“規劃圖紙還不是業務幹部畫出來的?”

秦重天說:“但是規劃的思路和主體調子是政治幹部決定和指點的。”

尉敢說:“這是不是我們的悲劇呢?”

秦重天說:“我不管是悲劇還是喜劇,反正目前就是這樣,隻有你坐上了規劃局長的位子,我們的設想才可能成為現實!”

秦重天的秘書小佟推門進來了,看了裏邊一眼,秦重天知道,常委會的時間快到了。

秦重天和尉敢剛剛出了辦公室,在走廊上,秦重天的手機響了,這手機的鈴聲特別地清脆響亮,是女兒鍾鍾偷偷給他調的一段愛情樂曲: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這麼響亮的鈴聲,配這麼柔情緩慢的歌曲,實在是出洋相,秦重天一直要想調回去,用原來用的一般的鈴聲,但是忙忙碌碌的竟許多日子也沒有顧得上,那天逼著小佟給調,小佟也不大懂,弄了半天,曲子沒改得掉,反倒把聲音調得更響更刺耳。

尉敢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秦重天瞪了他一眼,一看來電顯示,是老婆王依然打來的,便“喂”了一聲,聽王依然說了一句,秦重天立刻道:“要車?這時候要什麼車?不行,馬上要開常委會,重要事情……”

魏部長宣布省委組織部的任命,隻用了兩分鍾,接著又由魏部長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田常規的履曆,然後是慣例,聞舒說幾句,最後是田常規自己說幾句。

田常規貌不驚人,也沒有給人新幹部上任時常有的目光炯炯的感覺,尤其不見那種通常的共青團出身的幹部身上那種銳氣和朝氣,比起來,田常規更像是土生土長的農村幹部提拔起來的,甚至有些悶頭悶腦的樣子,說話聲音不大,說話的內容也沒有很高的水平,都是一般的套話,再怎麼細細地品,也品不出裏邊是不是有什麼內涵蘊藏著。

這個常委會不知算不算曆史上最短的常委會,反正十幾分鍾後,就宣布散會了。

魏部長站起來就要走,他得立即趕回省裏,晚上是部裏的部務會議,仍然是搓麻將,安排幹部,魏部長不能不到。

看著魏部長的車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中,田常規忽然說:“肚子好餓哇!”

聞舒笑道:“田書記,你一提醒,我肚裏也唱空城計啦。”

田常規指了指魏部長的車消失的方向,也笑著說:“可憐的魏部長,得餓上一晚上了。”

聞舒回頭向不遠不近地走在自己側旁的袁秘書長說:“我們就到市委餐廳,搞幾個小炒,也算是歡迎田書記。”

袁秘書長猶豫了一下,問道:“要不要請誰陪一陪?”

聞舒征求田常規的意見:“田書記,你看……”

田常規搖了搖頭:“我初來乍到,再說,南州又不是我老家,我也沒幾個熟人……”

聞舒點點頭,看袁秘書長要走,又說:“袁秘書長,今天晚上你得加加班,看看田書記的秘書人選怎麼安排。”

田常規說:“早就聽說聞書記雷厲風行,果不其然啊,我還沒吃你南州一口飯,已經要給我派活啦。”

袁秘書長去安排了晚餐,聞舒帶著田常規在市委大院裏轉了一圈,就上餐廳去了。

這邊,袁秘書長匆匆地回到辦公室,一看,今天幾位資格較老的機動秘書都挺著乖,都還沒走,看到袁秘書長進來,都盯著他,好像等著出什麼事情呢。

袁秘書長說:“這省委組織部也是的,突然來這麼一下,不是叫下麵手忙腳亂嗎?”

老資格的辦公室柴副主任說:“很著急嘛,也不等過了年,今天都小年夜啦,滿大街都是過年的氣氛了。”

袁秘書長說:“是呀,聞書記讓我們商量一下,整理幾份材料,田書記馬上就要挑選秘書。”

幾個主動留下來的秘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果然不出他們所料。在機關工作時間長了,都有些經驗的,既然人家省委組織部能趕在小年夜派下書記來,這個被派下來的書記,可絕不是來玩兒的,必定又是一個拚命三郎。說老實話,幹部被派往南州,是一種光榮,至少領導上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但是緊緊伴隨著這種光榮的,便是一個“苦”字。南州的基數高,就像一個跳高運動員,已經跳到了相當的高度,但是所有的人眼睛仍然都盯著他、甚至隻盯著他,希望他再跳,再高;再跳,再高,跳不上去,就要被人說話,苦啊!其實有時候,你換個角度,去看看一些暫時還跳得不太高的,也許他們中間,不久就會產生一個全國冠軍甚至世界冠軍。但是,這種希望畢竟太渺茫,人的眼睛也總是要往高處走,以南州目前的基數,再往上跨台階,是相當費勁的,但是沒有一個南州的幹部會說,不行了,我跳不動了。所以,每個派到南州的幹部,也都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和心理準備的,南州是經濟發達的地區,是富裕地區,但是到這裏來的幹部,卻恰恰是來受苦受累的。

所以,田書記自己腳跟還沒有站穩,屁股還沒有坐熱,秘書的事情倒已經迫在眉睫了。

這會兒,市委辦公室裏,因為打著暖氣,熱騰騰的,大家心裏也都熱騰騰地都打起了鼓,有人躍躍欲試,有人則想往後退一退。

有一點小小野心的人也許會想,這是個機會,我搏一下,賭一把,爭取給田常規做秘書,熬一陣時間,不定就是小惠的位子了。

雖然同樣是辦公室秘書,但給誰做秘書,這可相差不是一點點,給一二把手做秘書,或者做一個普通的秘書,有時候可真是有天壤之別的呀。相傳下麵的人到北京辦事,想要得到一個大秘的電話號碼,起價就是五萬,這傳說雖然神乎了一點,但恐怕也不完全是空穴來風吧。

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這種賭一把的勇氣和想法,或者至少不想給聞書記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給同事留下急吼吼的感覺,還是穩坐釣魚台,往後靠一靠吧。

也有的人,想從袁秘書長那裏了解些什麼,試探地問道:“田書記是哪裏人啊?”

袁秘書長是老兵油子了,在辦公室這麼多年,手下這些人,誰屁股一撅,他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聽得這樣問,便脫口答道:“和省委周書記同鄉。”

袁秘書長話一出口,當即愣住了,先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怎麼也想不明白今天犯的什麼渾。但話既已出口,也收不回去,後悔也遲。

果然,大家聽了袁秘書長這話,一時都啞口無言了。

一個小時後,聞舒和田常規還沒有吃完這第一頓的晚餐,袁秘書長已經將整理好的五份材料交到聞舒手裏。聞舒沒有接,說:“是田書記的秘書,請田書記看。”

袁秘書長將厚厚的五疊材料交到田常規手裏,田常規笑說:“真是南州速度啊。”想去翻一翻材料,又覺得這時候不太妥,便指了指材料,問袁秘書長,“這麼厚,是些什麼內容,都是個人簡曆?”

袁秘書長說:“每個人的全麵的情況。”袁秘書長是胸有成我竹的,完全按慣例辦事,滴水不漏的。

田常規笑笑,向袁秘書長說:“袁秘書長,我這又不是組織部選拔幹部,要這麼多的內容嗎?”

袁秘書長有些吃不透田常規的意思,等著他的下文。

田常規說:“能不能暫不看這些全麵情況,全麵情況可以留到以後慢慢地了解,既然是做秘書,筆頭子是很重要的,這幾位,有沒有什麼文章大作,或寫過的什麼材料,找幾篇來我看看?”

袁秘書長稍一猶豫,後來注意到了聞舒肯定的目光,便道:“好,我馬上去找幾篇來。”

不一會兒,袁秘書長又回過來了,果然將一些文章交給了田常規,並認真地說明道:“田書記,這是其中四個人的文章,有一個人,剛來機關不久,還沒有寫出什麼文章來,隻有他的幾首詩,我也放在裏邊了。”

田常規說:“我隻是參考而已。”邊說,邊揚了揚手裏的材料和文章,問道,“袁秘書長,你能給我多少時間?”

袁秘書長看了看聞舒,聞舒卻換了個話題,說:“明天大年夜了,是個喜慶的日子呀,田書記趕在這時候上任,出出鏡,給全市人民拜個年?”

田常規笑著指指自己:“就我,這形象?聞書記哎,你也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不說整容了,至少也整個精神麵貌出來,再與全市人民見麵不遲。”

聞舒也笑著說:“也好,那就到時候拜晚年了。”

飯後,袁秘書長陪同田常規到市委南州賓館住下後,就回去了。沒想到,到家不久,田常規的電話已經追來了,說:“袁秘書長,秘書人選我定下來了,就要梁小兵吧。”

袁秘書長沒有料到田常規會選梁小兵,一時有些發愣,梁小兵是五個候選人裏條件最弱的一個,剛剛大學畢業分配來才半年時間,還不太適應也不習慣機關工作,滿腦子的想法就是做一個詩人,一天到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袁秘書長將他放在五個人中間,完全是為了湊數,作為陪襯的,怕聞書記或田書記覺得可選對象太少才這麼做的。哪知田書記偏偏選上他,這明明是很不合適的,袁秘書長實在不明白田常規在哪一點上看上了梁小兵,愣了半天,覺得有些話是不得不說的:“田書記,是不是,等明天您再見見這幾個人的麵,再……”

田常規說:“你是讓我還要麵試?”

袁秘書長說:“至少,您先接觸一下本人……”

田常規說:“不用了吧,我這又不是選演員,再說了,我自己長得也不見有多帥,也沒有理由非要挑個才貌雙全的呀,袁秘書長,麵試就免了吧。”

袁秘書長隻得實話實說了:“田書記,可是這個梁小兵,剛剛到機關不到半年,還不太適應機關工作,還年輕,也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田常規說:“年輕好嘛,我就是要個年輕的,不懂人情世故,可以慢慢地懂起來,如果年紀輕輕,就老氣橫秋,我倒有點吃不透呢。”

大概十幾分鍾以後,小佟的電話也已經打到秦重天那裏:“秦市長,田書記的秘書定了。”秦重天道:“現代化速度呀,誰?”

“梁小兵。”

秦重天在腦子裏搜索了一遍,卻沒有搜索出這個梁小兵,問道:“你有沒有搞錯,他們辦公室有這麼個人嗎?”

小佟說:“是新來的,大學生。”

秦重天說:“田書記與眾不同的?”

小佟說:“他們那邊也在議論……”

秦重天說:“我不要聽什麼議論,你們這些做秘書的,就知道議論、議論,我問你,這個梁小兵,你熟不熟?”

小佟說:“我不熟的。”停頓一下,又說,“邵偉熟的。”

秦重天沒好氣道:“為什麼你就不能熟個把人?邵偉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你都趕不上嗎?”

小佟笑了一下。

秦重天說:“你還有臉笑?不過,你可別以為我眼紅唐市長啊,邵偉那張大嘴,沒遮攔的……”

小佟又忍不住笑。

秦重天說:“你笑什麼,笑我也是大嘴,是呀,所以我不能用他,要用了他,兩張大嘴湊在一個辦公室裏,那還了得了?”

年二十九,俗稱小年夜。這一夜,南州市委市政府機關大院和家屬樓裏,關心著這件事情的,恐怕不止一個兩個。等到袁秘書長一一向該報告的領導報告完了,才想起該給當事人梁小兵打個電話。

梁小兵已經睡下了,迷迷糊糊之中,聽到說什麼田常規,什麼大秘,他甚至連田常規是誰都不知道,但幸好記住了袁秘書長讓他明天一大早就趕到辦公室去。

梁小兵迷迷糊糊地想,機關又不是戰爭指揮部,搞得像什麼似的,大年夜了還要一大早上班,本來他已經和兩個詩友約了,去郊外山上看冬景,這下又去不成了,心裏抱怨著,但畢竟年輕,一會兒又睡過去了。

事後,機關裏都傳說,第二天一大早,梁小兵來到辦公室,田常規已經在等他了。田常規主動上前握住他的手,說:“小梁啊,他們說你是辦公室裏的小弟弟,我不承認的,小弟弟能寫出那麼大氣派那麼感人的詩句嗎?”田常規清了清嗓子念了起來:“為什麼我的眼中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梁小兵當即說:“田書記,你弄錯了,那不是我的詩,是艾青的詩,是我抄錄下來的。”

田常規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梁小兵的肩,說:“好,好,小夥子,你經受了第一個考驗,你是個誠實的人,我還以為你想蒙我這個外行呢。”

梁小兵想,說不定你真的就不知道,被我戳穿了,你就打哈哈了。

有人問過梁小兵,有沒有這回事,梁小兵說,信其有則有,信其無則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