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2 / 3)

“風中的魚”的每一句話,好像都是為雨庭此時此刻的心情準備著的,雨庭在一瞬間,甚至以為他是尉敏,但又明明知道這不可能。

就這樣,雨庭在網上結識了這麼一群網友,他們互相都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知道對方是幹什麼的,這都無所謂。在他們需要找人說話的時候,彼此能夠說出對方想聽的話,這就足夠了。

雨庭上網並不頻繁,她仍然想著謝北方,仍然無望地守候著信箱和電話,在實在無法排解思念的時候,她就到網上去,和“風中的魚”說一說。“風中的魚”卻好像永遠在守候著她。

有一次雨庭奇怪地問:“風中的魚,你一天有多少小時在網上?”

“風中的魚”寫道:“時間並不長,但是隻要你想找我,我必定會在的。”

雨庭:“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會來?”

“風中的魚”:“連這一點都不知道,有什麼資格稱網友?”

雨庭漸漸產生出越來越多的懷疑:“你是不是認得我?”

“風中的魚”:“我當然認得你,你是‘習慣孤獨’嘛。”

還有一次更奇,雨庭一上去,“風中的魚”就說:“習慣孤獨,你每次上網的時候,心情都不好,都很憂鬱,是不是沒有等到應該有的電話或郵件?”

雨庭嚇了一跳,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她覺得自己的內心被人窺視著,一時竟有些惱火,說:“‘風中的魚’,你到底是誰?”

“風中的魚”:“無論你我可曾相識,無論在天邊在眼前,這顆心永遠屬於你,告訴我不再孤單。”

雨庭抓起電話就打給尉敏,尉敏不在家,再打手機,尉敏正在飯店和朋友一起吃飯,接到雨庭的電話,尉敏意外地驚喜,趕緊說:“雨庭,我們在金華酒家,你來不來,我派車去接你?”

雨庭一下子泄了氣,說:“不去。”

掛了電話後,雨庭回頭繼續找“風中的魚”說話,“風中的魚”說:“剛才這一會兒,你到哪裏去了?”

雨庭:“你猜不出來了?”

“風中的魚”:“你懷疑我是你的某一個熟人,去確認身份了吧?”

雨庭目瞪口呆。

“風中的魚”說:“別瞎猜了,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們就是網友,好嗎?”

雨庭卻不甘心了,她平時很少上網做這樣的遊戲,實在不敢相信有這麼神奇的故事,寫道:“那麼我們能不能認識一下呢?”

“風中的魚”:“其實,你要是經常上網,結交各式各樣的網友,慢慢地,你就見怪不怪了,在網絡上,什麼樣離奇的故事都會發生的。”

雨庭:“天方夜譚?”

“風中的魚”:“不是天方夜譚,是人類心靈容易溝通。”

雨庭:“容易溝通?”

“風中的魚”:“記得我們頭一次交談,說的那個話題,那就是孤獨,就是人與人溝通的困難。但是,你如果從另外一個角度去體會和理解,人類又是相當容易溝通的,你就看我和你的交談,我們兩個人,互相不認識,不知根底,但是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覺得是為你說的,而你說的每一句話,我也覺得是為我說的。為什麼流行歌曲那麼受人歡迎,就是因為許多人都覺得,它的每一句歌詞,都是為自己的心情和經曆說的,我念幾句你聽聽,你覺得是不是——你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為什麼留下這個結局讓我承受,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舍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沒有說一句話就走,對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卻沒有感動過。再換幾句——我的心已疲憊,愛已憔悴,為何付出了真心的人,總是被傷得無路可退——喂,習慣孤獨,你看這是不是說的你?”

雨庭愣了半天,一時不知寫什麼了。

“風中的魚”繼續寫道:“其實,見與不見,並不是很重要,你會慢慢地明白一個道理,在人生的某個局部,或者某個階段,與人溝通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即使在大街上碰到一個農民工,隻要他有初中以上文化,就能和你談人生,你說是不是?難的是什麼,難的是完美,是全部,追求完美的人,常常是最容易消極的,因而也最苦惱的。”

越談得深,雨庭就越想見一見“風中的魚”。“風中的魚”笑話她,說她是“網絡學齡前兒童”,但是最後,“風中的魚”還是被雨庭說動了心,相約了,五一節,“風中的魚”來南州與雨庭見麵。

“五一”一大早,雨庭就被尉敏的電話吵醒了,尉敏正和幾個朋友商量著要去浙西大峽穀,問雨庭的想法。雨庭不想去,尉敏就說:“那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們聽你指揮。”

雨庭說:“我不想出門。”

尉敏說:“我的媽,整整七天,你就待在家裏?”

雨庭說:“我不想出遠門。”

尉敏立即道:“那好,我們就不出遠門,就在南州,今天晚上……”

雨庭脫口道:“今天晚上不行,我要去車站接人。”

尉敏道:“你接誰?”

雨庭說:“你別管,你不認識的。”

尉敏笑了起來,說:“你的熟人,我有不認識的嗎?雨庭啊,你可別告訴我是去接網戀對象啊,哈哈哈。”

雨庭說了一句“不跟你說了”,便掛斷了電話,但是尉敏的笑聲,卻一直回蕩在耳邊,多少使雨庭驚醒了一些,對於網戀那種虛幻的東西,雨庭從來都是不以為然的,至少因為網戀鬧出的笑話和發生的悲劇,更會讓人對這些網戀者生出懷疑:他們是否都是弱智?可是,在不知不覺中,雨庭發現自己竟然也走了進去,盡管她和“風中的魚”還談不上是網戀,但是卻要在節日的夜晚去車站接“風中的魚”,這一步,跨得不可謂不大呀。

雨庭猶猶豫豫地過了一天,對自己的決定的懷疑始終沒有消除。但是到了晚上,她還是出了門,打的往火車站去。

雨庭心裏是忐忑的,沒有把握的。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風中的魚”是男是女,多大年紀,長什麼樣子,而且,她和“風中的魚”有一個相同的認識,那就是隨緣,雨庭接站的時候,不舉牌子,也沒有什麼聯絡暗號,接得到就接,接不到,說明沒有緣分,就不勉強,仍然到網上去見麵。

根據兩人的協商,“風中的魚”甚至沒有告訴雨庭他是哪一趟車,隻說在晚上八點至十點之間,過了十點,如果還沒有見麵,就各自打道回府。

對於這樣的做法,雨庭是讚同的。但是萬一接不到,“風中的魚”不是白白辛苦一趟?也不知道這趟火車是從哪裏開過來,如果真是千山萬水,那可真是冤得很,雨庭也曾問過“風中的魚”,怕不怕白跑一趟。

“風中的魚”說:“世界上沒有白跑的路,也沒有白做的事。”

雨庭說:“你不怕我不來接你?”

“風中的魚”說:“你也不怕我不出現在車站?”

雨庭忍不住問:“你到底從哪裏來?”

“風中的魚”:“你盡可以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也可能我根本就不是從很遠的外地來,一直就在你身邊。”

大大出乎雨庭的意料,晚上的車站,出口處人山人海,許多人都舉著牌子,牌子上寫著的內容,真是千奇百怪,一看就知道是接網友的,像“小芭比”“蛋黃屁”之類,都是稀鬆平常,更有像“今夜太冷,不宜私奔”“見麵不帥,給你十塊”另類色彩的。

有兩個電視台的記者,正在采訪那些舉牌子的網蟲。雨庭看著,不由啞然失笑,看到記者欲往這邊過來,趕緊跑開一點。

雨庭站到一邊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想到自己竟也到了這樣的人群中來,不由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

雨庭到查詢處查詢過,八點到十點間,準點到達南州火車站的,有九趟列車,有從東北來的,也有從南方來的,雨庭無法分析下去,她根本不知道“風中的魚”來自何方。“風中的魚”很虛幻,但又很真實。

舉著牌子的網蟲們,一一接到了自己的網友,有的尖叫,擁抱,有的抱頭痛哭,也有的神色沮喪,一言不發,有的更是大喊大叫:“不,不是你,‘王子’絕不會是你!”

雨庭待在一邊,看著這些人淋漓盡致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不加一點掩飾。雨庭看著看著,覺得自己的眼睛濕潤了,漸漸地,眼淚洶湧而出,怎麼也止不住。幸好她待著的角落,在黑暗處,沒有什麼人注意到她,雨庭透過淚眼的朦朧,尋找著“風中的魚”,一次次的期望,伴隨著一次次的失望,失望又夾雜著一點慶幸,始終沒有“風中的魚”。

也曾有一兩個人,在這一撥接站人暫時散去以後,仍然等著什麼,但是雨庭知道,這是不“風中的魚”,雨庭甚至都不需要上前試探。

十點鍾終於過了,“風中的魚”到底沒有來。

按約定的方案,雨庭可以回去了。但是雨庭有些於心不甘,又去查詢處查詢,有沒有晚點的車,被告知,今夜運行正常,沒有車晚點。

雨庭終於要走了,她辨別不出自己此時的心情,是一種什麼滋味。隻是,當她正下決心離開出口處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張臉在向她微笑。

是尉敏。

雨庭衝上前去,激動地說:“尉敏!是你!‘風中的魚’就是你?!”

尉敏搖著頭,笑著說:“雨庭,你怎麼啦,什麼風中的魚,你也太看低我了,我會起那麼土的名字嗎?”

雨庭又激動又氣,話都噎住了:“你……”

尉敏拍了拍她的肩:“雨庭,我是來陪你的。”

雨庭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尉敏道:“咦,你早晨電話裏告訴我,晚上要來車站接人。”

雨庭說:“但是我沒有告訴你晚上什麼時候。”

尉敏說:“所以,害得我好苦,我從下午五點半,就在這裏守著了,聯防隊員以為我是壞人,來查了幾次啦。”

雨庭氣道說:“尉敏,你跟蹤我?”

尉敏說:“天地良心,我是關心你,我怕你被人騙了,就一直躲在一邊看。”

雨庭說:“你看什麼?”

尉敏說:“我眼睛多厲害,是不是騙子,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雨庭說:“你騙我,你胡說八道,你就是‘風中的魚’!”

尉敏說:“冤枉哪,我要是,也應該是風中的魚肚白……”

雨庭說:“就是你!就是你!肯定是你……”說著說著,滿腔的憤怒,忽然變成了滿腹的辛酸,雨庭“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你欺負我,捉弄我……尉敏,你……”

尉敏慌了手腳,不敢再開玩笑了,趕緊說:“雨庭,你肯定誤會了,我真的不是風中的魚,真的不是。雨庭,你想想,我怎麼會欺負你?欺負誰我也舍不得欺負你啊!更怎麼敢捉弄你呢?”

雨庭眼淚掛的臉上,愣住了。尉敏說得不錯,尉敏可以捉弄任何人,他不會捉弄雨庭的,雨庭瞪著淚眼看著尉敏,尉敏心裏很疼,一下子摟緊了雨庭,柔聲說:“雨庭,其實,是不是都無所謂的,誰是都可以,隻要你開心,隻要你過得好……”

雨庭又忍不住“哇”的一下哭開了,邊哭邊說:“我不開心,我過得不好,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尉敏更緊地摟著雨庭:“雨庭,別哭,別哭,你再哭,我也要哭啦。”

雨庭對著黑夜大聲地喊道:“謝北方,我恨你!”

雖然車站出口的地方人已經不多,但是雨庭和尉敏這麼哭哭鬧鬧,還是引來了不少人圍觀,大部分是在車站拉客的中介人,每當火車到站,乘客湧出的時候,他們都守在出口處,用眼睛搜索著,大聲地喊:“注意啦,戴黃帽子的老頭,台灣人。”“看清了,穿黑夾克的,一對。”“拎旅行包的,兩男。”

他們的眼光在生活中練得尖利而準確,一看雨庭和尉敏,就練起了眼色。

“小夫妻出來旅遊,鬧意見了?”

“什麼眼色,是本地人。”

“人家還沒有結婚呢。”

“有第三者了,女的先來接人的,沒接到,男的追來了。”

尉敏趕緊拉著雨庭走遠一點,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來:“雨庭,你別再鑽牛角尖了,謝北方心裏有人……”

雨庭果然停止了哭鬧,瞪著淚眼看著尉敏。

尉敏繼續說:“謝北方念博士時,交了一個心心相印的女朋友,準備等謝北方博士念完,就結婚成家,不料,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事發以後,女友遠走他鄉,去了美國,臨走前,兩人約定,互相等兩年時間,如果兩年以後,雙方的陰影都消失了,再走到一起。如果陰影無法消除,就永遠地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