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庭聽了尉敏的不完整的敘述,並沒有追問尉敏發生的到底是什麼事,她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最後說:“我可以陪著他一起等。”
雨庭說出這樣的話,尉敏並不十分吃驚。他是了解雨庭的,他知道雨庭會這樣說,也會這樣做。隻是,尉敏不知道,一旦時間的限期到了,謝北方心裏的陰影就會立刻消失嗎?尉敏不相信有這樣的事情,昨天還是陰雲籠罩,今天一下子就會雲開日朗了?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謝北方身上。謝北方是一個把自己的心守得很死很死的人,即便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他也一樣會緊緊關閉自己的,而且,將是關閉一輩子。
尉敏太清楚,這兩個人,不是一種類型的人,兩個人的差異太大,恐怕是很難真正走到一起的。
但是尉敏不會說出來,他不想再去傷雨庭的心。而且以雨庭這樣的性格,唯一的辦法,也隻有讓她自己慢慢地去體會。
尉敏端詳著雨庭的臉,借著車站的燈光,替她擦了擦淚水,想說:“雨庭,可惜我得不到你的愛。”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尉敏和雨庭到停車場開車,已快是晚上十一點,停車場的車已經不多,尉敏正在開車門,站在一邊的雨庭看到有兩個人向他們走過來。不知怎麼,雨庭心裏一驚,推了一下尉敏。
尉敏回頭也看到了他們,笑著說雨庭:“這兩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打劫犯啊,你慌什麼?”
但是他的話音未落,兩個人已經走近了。才看清楚,一個戴著眼鏡,另一個顯得特別瘦,他們看了看尉敏,又互相對視了一眼,瘦瘦的那個,上前問尉敏:“是尉敏嗎?”口氣和態度,都十分客氣。
尉敏奇怪地看看他們:“我是尉敏,你們是誰?”
戴眼鏡的繼續說:“市紀委執法監察室。”
尉敏“啊哈”一聲,道:“紀委?要雙規我嗎?可惜我不是國家幹部……”
兩個人對視一眼,這回瘦高個子說話了:“當然,不是雙規,是協助調查。”他的態度,也和戴眼鏡的一樣地和藹。
尉敏仍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雨庭卻急了,問他們:“調查什麼?”
兩個人又對視一眼,戴眼鏡的說:“尉敏,你知道有一個通行建築公司吧?”
尉敏說:“通行?怎麼不知道?他們老總周通行,跟我是哥們兒。”
瘦瘦的說:“那就走吧。”
尉敏平時習慣咋咋呼呼,但遇到事情,倒不慌不忙的。回頭對雨庭說:“雨庭,對不起了,不能開車送你回去,你隻好打的回去了。”
雨庭卻慌成了一團,嚇得心直抖,話都說不連貫了:“尉、尉敏,你,你到哪裏、他們要叫你到哪裏去?”
尉敏已經跟著兩個人往前走了,聽雨庭問,回頭笑道:“過五一節嘛。”見雨庭臉色都變了,趕緊安慰說,“雨庭,放心回去吧,早點休息,明天早晨我給你打電話。”
雨庭再也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看著他們走遠了,上了紀委的車,車都已經消失在黑夜中了,雨庭還沒有回過神來。
停車場收停車費的管理員,在一邊看得清楚,這會兒過來看看雨庭,關心地問道:“男朋友搭進去了?”
雨庭說:“不,不是的,不是抓,是調查什麼事情。”
管理員笑了笑說:“現在都不叫抓了,都叫協助調查啦。”
雨庭急得大喊起來:“不是的,不是的,尉敏決不會有事的!”
管理員說:“你還站在這裏發什麼呆,該想辦法想辦法,該找人找人,還不趕緊撈人,你那男朋友,看起來也不像個硬漢子,挺不過這一晚上的!”
雨庭仍然懵著,對管理員的話好像似懂非懂。
管理員見雨庭像個傻子,聽不懂他的話,便做了個手勢,說:“打電話呀!”
雨庭一下子驚醒過來,趕緊掏出手機,卻不知道往誰那裏打。第一個當然是想到尉敢,但是她不知道尉敢的電話,一急之下,竟忘記了發生的事情,一撥,就撥了尉敏的手機號碼,平時碰到什麼困難,從來不用考慮,不假思索,一概都是找尉敏的,都已經養成習慣了。甚至,撥尉敏的手機,已經成為雨庭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差不多像吃飯睡覺那樣稀鬆平常了。
號碼一撥出去,聽到裏邊傳來“對不起,您要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雨庭才一下子清醒過來,回到了現實。
尉敏的手機關機了,這也是雨庭從未遇到過的事情。尉敏對雨庭來說,就像是一個貼身護衛,隨叫隨到,從來不會讓她碰任何釘子的,現在卻一下子斷了線,雨庭聽著手機裏不停地重複:“對不起,您要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雨庭心裏,一下子像被掏空了似的,她雙腿發軟,手足無措,竟“撲通”一下坐到了台階上,眼淚撲索撲索地直往下淌,嘴裏念叨著:“尉敏,你別丟下我,尉敏,你不要走,你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尉敏,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簡直就泣不成聲了。
車場的管理員是個愛管閑事的人,繞了一圈過來,看到雨庭坐地上哭,替她著急了,說:“哎呀,你這個女人,現在哭有什麼用,後悔也來不及了,還不趕快想辦法!”
雨庭瞪著淚眼看看他,手裏機械地握著手機,卻不知往哪裏打,如果去向尉敏的一些好朋友打聽,他們可能會有尉敢的聯係方法,但是首先必須得把事情說出來,雨庭一時茫然失措了。又愣了好半天,腦子裏忽然閃出一個念頭:找秦重天!
這邊,秦重天接到了雨庭的電話,聽雨庭帶著哭腔說尉敏被抓了,秦重天頭腦裏“轟”的一下,心口一悶,就覺得透不過氣來,趕緊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問道:“他們有沒有說是哪個案子?”
雨庭說:“我不太清楚,隻是聽說什麼通行建築公司。”
秦重天說:“通行建築公司?喂,你們這個尉敏,怎麼事事要插一腳,建築集團之間的事情,是他管得了的嗎?”
雨庭說:“我,我……”
秦重天說:“別我啦你了,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麵?”
雨庭說:“我……”
秦重天說:“快打個車回去吧,尉敢我來找。”說著掛了電話,才想起尉敢“五一”回省城看望老父親去了,但是他仍然打通了尉敢的手機,讓他有個思想準備。
打過了尉敢的電話,秦重天的心不僅沒有踏實下來,反而覺得更慌更亂,一時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想了半天,又抓起了電話,直接打到紀委李書記家,李書記已經進了夢鄉,懵懵懂懂聽出來是秦重天的大嗓門,李書記說:“是秦市長?”
三
南州雙子集團決定在南州新區建造總預算為3~4個億的雙子大樓,並向各承建公司公開招標。消息一傳開,便在建築界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也掀起了一場激烈的競爭。
通行公司在南州建築行業裏,實力中等偏上。由於建築行業競爭激烈,通行公司經營滑坡已經較長時間,一直隻是小敲小打,沒能承接到較具規模的工程,公司上下,人心不穩,經濟狀況也是每況愈下了。所以,雙子集團建造雙子大樓的事情一決定,像是給通行公司打了一劑強心針,如果能夠承接到雙子大樓,無疑是通行公司擺脫困境、走出低穀的一次最好的機會。
通行公司全力以赴,對雙子大樓誌在必得。通行的老總周通行與尉敏早就熟識,而尉敏與雙子集團方麵,也是說得上話的。這樣,通過尉敏的介紹,通行也與其他幾家準備競標的建築單位一起,開始準備投標。
周通行向尉敏也是實話實說,通行的翻身,在此一舉了,一定要尉敏鼎力相助。尉敏也曾懷疑過,通行的實力,究竟還有多大,究竟還能不能接雙子大樓這樣的大工程,但是周通行信誓旦旦地拿出證據說服了尉敏。他希望尉敏能夠暗示雙子集團,透露一點最後報價的信息,但是尉敏有尉敏的想法,何況他還有那麼一大幫看起來吊兒郎當、其實都有真才實學而且智商不低的狐朋狗友替他出謀劃策呢。
尉敏為周通行設計了一整套的步驟。
首先以最快的速度,組織了一篇特寫,在報紙上登了一整版,介紹周通行的奮鬥和發展,放出風聲,宣傳通行現有的實力。
這一招,果然就有人中計,一些本來也想參與競標、但又擔心自己實力不夠強的公司紛紛轉向,有的向通行提出合作的建議,願意共同承包,也有的幹脆說,通行隻要願意退出競爭,他們願意立即付一筆損失金給通行。
這種種跡象,甚至使得頗具實力的像南羅建築這樣的集團,本來覺得是穩坐釣魚船的,也都有些忐忑不安了。
南羅建築也在積極采取對策,但他們的對策,都在尉敏的算計之中。
一天,周通行的公司,來了一位周通行的老朋友錢寬,錢寬在外地工作,很長時間不回南州了,這次回來,特意來看望周通行。周通行請錢寬吃晚飯,宴席擺得豪華氣魄,但周通行自己卻愁眉苦臉,提不起精神。
錢寬說:“周通行,怎麼啦,見了我不高興啊,唉聲歎氣的?”
周通行苦著臉說:“你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實在是為了那800萬著急啊,雙子大樓招標在即,我手頭一下子湊不到這個數啊!”
根據投標的規定,中標者需要預交工程款的百分之二的保證金,錢寬立即將這個信息傳給了派他前來的南羅建築。根據這個數一算,南羅建築心中有數了,周通行的報價,不會低於4億,要低,也低不到哪裏去。
在這過程中,周通行就是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放出煙幕彈。
最後,周通行以低於南羅建築50萬元的險價過關,勝利標得雙子大樓工程。這個結果,使南羅建築大跌眼鏡,他們的標價,比預計的通行的投標低了幾乎百分之三十,隻報了2億9千萬多一點,結果還是敗給了通行。
通行的對手南羅建築,在行業中,素以標價準確而著稱,但這一次,幾個億的工程,卻跌在了區區50萬元上麵。對於這個結果,南羅建築曾經表示了極大的懷疑,認為其中有暗箱操作,瞞天過海,雙子集團肯定向通行公司透露了標價的走向。
但是,畢竟雙子集團與通行公司都是股份形式的公司,雙方你情我願。而且,在表麵上,也確實做得滴水不漏的,別人懷疑歸懷疑,卻是無可奈何的。
熟悉行情的人都認為,如果不是雙子集團透露了標價的實情,憑通行公司的實力,要想拿下雙子大樓,恐怕是有相當難度的。
究竟是雙子集團對通行情有獨鍾,還是通行的策略戰勝了對手,這就是外人所不能明了的內幕了。
但是問題出在後麵。通行奪標後,按規定,雙子集團將首期啟動資金兩千萬打入了通行的賬戶,卻遲遲不見通行的動作,追查過去,令雙子集團大驚失色,周通行已經將雙子集團的兩千萬中的一大半,還了逼到門口的借債,另剩一小部分,都被周通行卷走,周通行本人也不知去向。
雙子集團向紀委控告了通行的違法行為,連帶尉敏一起加了進來,他們認定尉敏是周通行的同謀,負有共同的責任。
秦重天趕到市紀委李書記家,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鍾了。和他差不多同時趕到的,是紀委監察室的老朱,老朱是被李書記叫來的,因為秦重天硬要半夜三更衝過來,李書記深知秦重天的脾氣,考慮再三,隻得也將老朱從夢中拉出來。
事後老朱不止一次對別人說,那天晚上,秦重天像吃了火藥,說出來的話,完全視黨紀為兒戲,弄得市紀委的許多同誌,有好一陣子,都對秦重天抱有強烈的反感和看法。也有人懷疑秦重天和尉敢尉敏之間的關係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當然,那也隻是懷疑而已。
氣急敗壞的秦重天不可能從李書記和老朱這裏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但等他在平靜如水的紀委幹部麵前,漸漸冷靜下來以後,卻從他們那裏受到啟發:事情是周通行惹出來的,要證明尉敏的清白,隻要找到周通行,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就在這個五一節的深夜,秦重天上竄下跳,挖地三尺,通過尉敏的那些狐朋狗友,終於在五月二日的淩晨三點,將周通行挖了出來。
周通行本來並沒有想逃跑,他已經無路可跑。周通行的自首,使尉敏的事情迎刃而解了。
五月二日早晨,尉敢在回南州的高速公路上,接到了尉敏的電話:“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