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1 / 3)

新加坡方麵獨資投入的綜合運動中心,看中了新錦繡路蓮花灣的地塊,但是這個地塊,秦重天已經作為讓利的重碼,答應放其中的一半給部隊。部隊方麵,得了這塊寶地,其他的條件,也就自然降低下去。

在錦繡路的規劃問題上,聞舒去向省委要政策,結果碰了釘子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早就傳開了,邱政委白司令豈能不知?既然超高的要求是不可能實現的,他們得了蓮花灣地塊,等於是揀了一隻大元寶。原先屬於部隊的那塊地方,地處錦繡路最西邊,是個偏僻的角落,現在能夠將偏僻的地塊換回黃金地段,邱政委白司令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另一半的地皮,秦重天一直死死地抓在手裏,無論誰來過問和關心,秦重天都毫不客氣地抵擋出去——這塊地,免談。

可是,新加坡的李先生,又是何等人物,不得到新錦繡路最理想的地段,他的綜合運動中心是不可能動土開工的。

對於運動中心來說,蓮花灣地塊,就是最理想的地段,李先生在秦重天這裏沒有談通,矛盾當然又交到聞舒手裏。

在改造錦繡路的問題上,曾經阻力重重,從動議到真正通過方案,時間拖拉之長,反對呼聲之高,麵臨問題之多,都是在南州城市建設和城市改造的曆史上少見的。

應該說,如果沒有聞舒和秦重天的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錦繡路的改造,恐怕到現在還在紙上談兵。

所以,在南州甚至有這樣的說法,稱錦繡路工程是“聞秦工程”,或者稱“黨政同心工程”,這種說法,固然有它的根據,但是事實上,這種論調,恰恰是不利於錦繡路工程的。聞、秦?那麼政府的江市長呢?江市長是政府的一把手,要說黨政同心,也是應該是聞江同心,現在變成了聞秦同心,江市長擺到哪裏去了呢?

好在江市長並不太計較個人的名聲,江市長也是錦繡路改造的始作俑者之一,但在最後決策錦繡路工程的關鍵時候,江市長遠在日本訪問,沒有過手具體的事情。

錦繡路工程被正式批下來的時候,江市長剛剛訪問回來,聞舒專門和江市長談過,江市長說:“聞書記,我認為這是最理想的結果。”

聞舒笑道:“可是現在有人說,這是聞秦工程啊。”

江市長說:“幹任何事情,都得有個分工,你台前,我台後,不能人人跳在台前,到時候就不好說話。”

聞舒聽了江市長這話,很感激江市長的理解,但是不知怎麼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太好的感覺,當然也隻一閃而過,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江市長甘願隱在後麵,聞舒和秦重天就成了錦繡路的主角,兩位主角中,秦重天是站得更前的,離觀眾更近的,聞舒則相對後一點,隻是在重大問題上,聞舒才出來露一露臉。

上上下下都明白一個道理,錦繡路的改造,必須有聞舒和秦重天兩人搭配才可能完成,少其一而不能成。而事實上,在前期,聞舒和秦重天的配合,也確實是天衣無縫,水到渠成。

有人說,秦重天到底是聞舒一手提拔起來的,盡管他老是習慣擰著頭頸和別人犯衝,但從來不和聞舒作對。

也有人說,聞舒到底是識秦重天的伯樂,對秦重天這麼聽之任之,放心放手,可見聞舒對秦重天的信任非同一般。

但究竟這中間兩個人的關係是怎麼回事,也隻有他們自己最心知肚明了。

隨著錦繡路工程的日益進展,聞秦之間,還會那麼默契那麼心意一致嗎?

李先生要蓮花灣那塊地,秦重天說不。運動中心項目的投入,聞舒做了大量的工作,所以,矛盾一回到聞舒這裏,聞舒不找秦重天,還能找誰?

秦重天在電話裏已經有些火藥味了,說:“聞書記,這不可能了,部隊方麵,你我都惹不起的。”

聞舒希望秦重天再重新考慮一下,如果運動中心撤資撤項,對錦繡路的開發,會造成什麼樣的負麵效應?

聞舒在電話裏並沒有再多說什麼,秦重天是聰明人,什麼事情都是一點就明的,如果點他不明,那就是他有意作難,強頭倔腦。聞舒很快擱了電話,言外之意,是讓秦重天好好考慮。

秦重天卻著急了,他從來不怕聞舒的批評指責,但聞舒不說話,是讓他最犯難的,聞舒連他的辯解都不願意聽了,根據秦重天對聞舒的了解,說明聞舒在蓮花灣的問題上,是滴水潑不進了。

但秦重天怎麼辦,再去找邱政委白司令?再去和那個貌似老實其實精明透頂的黃部長打沒完沒了的拉鋸戰?即使邱政委黃部長有這樣的好耐心,秦重天也覺得自己無臉再去了。

唯一的一條路,就是犧牲自己死死抓到現在的那一塊。

秦重天死死抓住的任何人免談的地塊,是規劃中的國際會展中心,秦重天之所以死活不放手,也實在是苦心一片。

本來的錦繡路開發,是秦重天一手遮天的,其中的重點工程,都是政府出麵主持,一些小敲小打的小工程,則放給各區,放給社會,放給民資和外資,所以,早在一年前,錦繡路工程還在爭議中,秦重天的心裏,就已經一遍遍地給新錦繡路畫了無數的藍圖了。秦重天甚至自己動手畫了一張草圖,掛在牆上,每天盯著看一遍,心裏都是甜滋滋的。這一塊是我的會展中心,這一塊是我的什麼什麼,他在心裏一遍一遍地體會著成功的喜悅,有一次忍不住說給還未當上規劃局長的尉敢聽,尉敢聽了,脫口說:“你有那麼多資金嗎?”

秦重天說:“怎麼,看我氣勢搞大了,潑我的冷水?我告訴你,你再潑,我也不會冷的,資金不是問題,沒什麼好怕的!”

尉敢說:“可是據我了解,資金的難度相當大,省政府的有關部門,我都接觸過……”

秦重天滿不在乎地打斷他說:“他們說不可能是吧,你聽他們的?哪次你跟他們談,他們馬上就答應的?”

尉敢說:“也有的態度好一點,說到時候再說。”

秦重天道:“不管他們現在怎麼說,到時候,自然會讓他們乖乖地拿出錢來。”

秦重天的盲目自信,後來在嚴酷的現實麵前,被打得粉碎。

當他奮力地過五關斬六將,疏通了一切的渠道,終於使錦繡路正式開工,資金嚴重缺乏的問題就不可避免地擺在了他眼前,成為第一殺手。

根據有關政策,一個城市的交通及其他基礎設施的建設,由省主管部門直接審批,並列入計劃,凡列入了計劃,省主管部門出資一般可達到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具體工程所在的當地政府,隻要承擔三十到四十的小頭。但是,問題在於,全省列入計劃的工程差不多已經排到七八年以後了,你就是鑽天打洞,拉盡關係,托盡人情,最早的也得在三年以後才能劃出資金正式上馬。

當時,秦重天一聽這個決定,啊哈一聲笑了出來,說:“開什麼玩笑?”

人家說,不是開玩笑,這是事實。

秦重天說:“我要是不接受這樣的事實呢?”

你急他不急,他說,不接受也可以,你們的方案我們照批,但是資金的問題我們管不了,你如果有本事自籌資金,別說一條路,就是十條路,百條路,我們全部給你開綠燈,你開足馬力拚命跑是你的能耐。

秦重天哭笑不得,開綠燈,這叫什麼綠燈啊,不給我加油,叫我怎麼跑?

那就等三年吧。

秦重天再次失笑:“等三年,我這可是錦繡路啊!錦繡路等得起三年嗎?”

秦重天等不起,錦繡路等不起,南州的老百姓等不起啊。

等不起就自己建,更何況,這種省市共建以市為主的形式,已經越來越多地出現了。

秦重天長歎一聲:“以市為主?我不是一般的市,我是南州市啊!南州市要用錢的地方太多太多……”

誰要用錢的地方不多呢,誰不在拚命地爭取發展呢,你南州就比別人更金貴?

曾經說過不可能的人,現在當然是更不可能,曾經說過到時候再說的人,也一樣封死了大門,以秦重天可能想到的以為可以爭取資金的口子,一下幾乎全部關閉起來,也幾乎全部統一的口徑,大家都視秦重天的困難不顧,說,開發錦繡路我們支持,但是資金要你自己想辦法。

到處是建設,到處是用錢,自己都自顧不暇,哪還騰得出手支持秦重天啊。

秦重天本來是做著一手遮天的美夢,但是經濟上的嚴重缺口,使得秦重天的手越來越小,哪裏還遮得住錦繡路這片天?

眼看著,這一塊被人吃了去,那一塊也被人吃了去,秦重天哪能不著急?本來還想求聞舒想想辦法,哪知道聞舒竟使出一手倒牽王分,不僅不替秦重天著想,還要挖掉秦重天一塊心頭肉。

與部隊平分的這塊地皮,幾乎已經是秦重天最後的陣地了,秦重天無論如何也得咬牙頂住。他再次抓起電話,打給聞舒,聞舒說:“秦市長,想通啦?”

秦重天說:“聞書記……”

聞舒一聽秦重天的口氣,就知道秦重天並沒有答應,立刻說:“秦市長,我這裏正忙著,等你有了正式的答複,再找我吧。”電話又掛了。

秦重天肚裏的氣直往腦門衝,什麼有了答複,我不同意,這不就是答複?你還非得我同意,我今天就偏不同意了,看你能把我怎麼樣,撤了我這個總指揮?叫人大罷免我這個副市長?

尉敢個倒黴鬼正好這時候一頭撞了進來,秦重天一見他,立即把火氣發到他身上:“尉敢,你包攬的資金呢?”

尉敢知道秦重天在生氣,也不好回嘴,心裏是不服的,我什麼時候包攬過資金,我早跟你說資金是錦繡路最大的攔路虎啊,你聽進去沒有?

秦重天見尉敢不說話,又道:“你這個工程副總指揮,不覺得日子太好過?”

在第一次與李先生方麵洽談運動中心的那一天,尉敢就差一點脫口而出的事情,現在又湧到了他的嘴邊,但是尉敢再次將它咽了下去,應付說:“我是要出去跑的,但拆遷那一頭的遺留問題,不能不先重點處理好啊。”

秦重天愣著,瞪著尉敢,好像一時有一點思維中斷。過了半天,又去抓電話:“聞書記,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聞舒說:“你哪有那麼多的話要說?”

秦重天氣道:“你不讓人說話?這工作,我怎麼幹?”

聞舒語氣也很重,說:“秦市長,你是不是覺得,離開了你,錦繡路就無法進展下去?”

秦重天急了,竟說:“聞書記,你的意思,是要把我錦繡路的權收回去,收到你自己手裏?!”

聞舒也沒有客氣,道:“秦市長,你錯了,這權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人民的!”

官腔一上來,就頂得秦重天無話可說,心裏發悶。他再次掛斷電話時,一隻手竟有些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

尉敢都看在眼裏,其實,即使不聽到秦重天和聞舒如此充滿火藥味的對話,尉敢以及秦重天周圍其他的一些比較敏感的人,在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也已經漸漸地感覺出一些秦重天與聞舒之間的問題來了。

尉敢也顧不得秦重天正在火頭上,說:“秦市長,錦繡路工程的前前後後,我們大家都在奉行不要因小失大的原則……”

秦重天說:“那好,把所有的你認為的小,全部拱手送出去,那我的大,還在哪裏?還有大嗎?還有個狗屁的大!”

尉敢說:“我聽說,新加坡李先生,和南州的合作,有可能掀起一輪新的高潮,也就是說……”

秦重天重重地“哼”了一聲,說:“我知道,錦繡路的運動中心,是他和聞舒的一個交易嘛,他答應動員美國最大的IT企業落戶南州……”話說到這兒,秦重天想起聞舒和他打的官腔,不由又氣起來,“跟我打什麼官腔,誰還不知道誰?人民?你把權力還給人民了嗎?”

尉敢擔憂地感受著秦重天的情緒,在這個仍然唯一把手是從的官場,秦重天這樣固執下去,聞舒還能容得下他多久啊?

尉敢又猶豫了半天,終於把要說的話說出來了:“秦市長,不管怎麼說,銀行方麵的貸款,仍然應該是我們的重點……”

根據銀行的規定,在基建項目中,隻要建設方能夠自籌到百分之三十五的資本金,其餘的就可以向銀行貸款。在錦繡路問題上,在秦重天和尉敢的努力下,銀行已經同意將資本金降到百分之三十了,但是秦重天沒好氣地對尉敢說:“我難道不知道?你說說,就這百分之三十的資本金,是多大的一筆?我從哪裏來啊?”

尉敢說:“尉敏前不久去到王博那兒做事了……”

秦重天說:“王博?”眼睛先是一亮,但隨即就暗淡下去,“王博是什麼人,你指望他為我們分憂?”

尉敢說:“分憂談不上的,隻要有互利的條件,據我了解,他目前手裏有資金……”

秦重天的眼睛再次地閃亮了,性急地道:“你接觸了沒有?”

尉敢說:“還沒有,先向你彙報一下。”

秦重天說:“都這時候了,還彙什麼報嘛?你頭腦要搞清楚,現在錢是第一位的!”

尉敢說:“那我就去約他見麵,談一談,試試看……”

秦重天一聽尉敢“試試看”三個字,就來氣,一擺手說:“什麼叫試試看?”看了尉敢一眼,又道,“算了,我親自去。”

王博是一位成功的現代企業家,但是在他身上,卻少有現代企業家通常具有的特質,比如對時尚運動的追求,打高爾夫啦,玩快艇啦,講究養生啦,王博一概不去涉足,即使是生意上的必需,他也僅僅是看著別人熱鬧,自己則守在一邊,無聲無息地作壁上觀。在業餘生活和現代人最講究的休閑方麵,王博的習慣,恰恰是與他的健康的開拓型事業不相吻合的。

王博有很多不好的習慣,比如說,愛吃肥肉,因此而有膽囊炎,但是膽囊炎並沒有讓王博改掉吃肥肉的習慣。他也知道控製,那是因為膽囊炎疼起來不得了了,才無可奈何地遠離肥肉,但是隻要一兩天沒事,看到肥肉又饞了,三天不吃肉,就恨不得要咬人了。

其實,王博最厲害的惡習,恰恰是別人看不見的,那就是不肯讓自己的腦子休息。

王博的聰明,是被大家所公認的,知識淵博,接受力強,反應快,點子多而準,一會兒一個主意,一會兒一個主意,很少虛無縹緲,多半是切實可行的。王博的子公司中,就有一個投資顧問所,這是專門替別人出點子的。別的老板開設這樣的子公司,最多也隻是撐撐場麵而已,而王博的這個顧問所,卻是名副其實。南州人以及南州周圍城市,甚至上海、甚至南方的許多人,聞王博之名而來,衝王博成功的經驗而來,都想沾到王博的一點“仙”氣,顧問所竟然門庭若市,效益也相當可觀。

有時候,王博自己的事業碰到了大的坎,別人都感覺他跨不過去了,也有人會勸他,你就是開個金點子公司,也不愁不發。王博卻不讚同這樣的觀點,他認為,好的點子,隻有自己去實施並實現,才能讓人口服心服。也隻有做出了業績,你的點子才會變成金點子。

從開始起步發展到今天,王博經過十幾年的奮鬥,產生過無數的好點子,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實現了自己一個又一個的理想。但是漸漸地,王博感覺以後的事情越來越難,他的點子仍然無其數,但要將點子變成實績的難度卻越來越大,步子是越走越慢。如果說,從前王博十個點子中,至少有三個能夠成功地轉為實際的效益,那麼到了今天,這個比率就少得可憐可歎了,因為點子對於王博來說,幾乎是分分鍾的事情,成熟的點子,深思熟慮的點子,在王博這裏,也是家常便飯的。王博便處在了無比痛苦的境界中,一方麵,好點子、金點子仍然層出不窮,好像王博的腦瓜子裏,有一個源源不斷的供應點,永遠也不會遇到枯水期。另一方麵,卻是實現理想的路途越來越艱難,許多點子,在實行的過程中不得不下馬,更有許多點子,根本就上不了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