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舒和田常規相視著笑起來，聞舒說：“田書記，機關裏關於梁小兵和你的一些事情，傳說得神乎其神，我還以為他們欺負你兩個都是新來乍到，給你們瞎編段子，現在看起來，沒有其一，也有其二啊。”
田常規笑道：“你也相信他們的瞎說八道，我來機關雖然時間不長，可是發現機關的造謠水平相當高啊。”
聞舒說：“噢，是嗎？你倒消息靈通，是不是梁小兵聽來告訴你的？我們那個小惠，嘴緊得很，不肯跟我說的，我跟他激將法，我說，你不告訴我，說明他們在編排我嘛，他也仍然不說。”
田常規說：“梁小兵是聽不到的，人家不跟他說，嫌他呆。我是聽駕駛班的司機說的。”
聞舒說：“說幾個給我聽聽。”
田常規笑道：“說機關幹部的，大會不發言，小會不發言，前列腺發炎；職務不高，水平不高，血脂血壓都高……”
他們說笑著，田常規也還沒有問及聞舒忽然來看他是有什麼事，聞舒也還沒有找到合適的開口的機會，梁小兵卻又進來了，向田常規說：“田書記，下午三點環球影城奠基儀式……”
田常規說：“我記得……”見梁小兵要退出去，趕緊招手讓他等一等，但想了一想，又揮揮說，“你先去忙，一會兒我找你。”
梁小兵走後，田常規對聞舒說：“有幾家合股，搞了個環球影業城，今天下午是奠基儀式，唐市長和鄭部長吩咐我去撐撐場麵……”田常規說著，忽然看了看聞舒，說，“聞書記，你今天如果沒有重要安排，這個活動，我建議你參加。”
聞舒有些意外，在南州，幾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奠基、開張活動，聞舒一般是不參加的，像這樣的影城建設，更是分管文化的領導的事情，一把手是不應該到場的。有時候，你倒是單純，隻是想表示一點重視和關心，結果反而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疑。所以聞舒聽田常規說希望他參加影城的奠基儀式，難免有些奇怪。
田常規說：“這個環球影業城，大股東是省航天技術開發集團下麵的一個實業公司，總經理陳列……”
以聞舒對田常規的認識和了解，他知道田常規的話肯定是話中有話。但是聞舒暫時還不明就裏，不知道他的含義在哪裏，聞舒注意到田常規在說出“陳列”這個名字的時候，是用了一點心的。陳列是誰？田常規為什麼要特意說出一個聞舒並不認得甚至連聽也沒有聽說過的名字呢？
聞舒覺得這種話題比較敏感，直接向田常規追問，是不得體的。雖然田常規一來南州，就旗幟鮮明地支持他和秦重天的錦繡路工程，但畢竟他和田常規之間，互相還不十分了解，至少是他對田常規還摸不太透，陌生感還沒有完全消除呢。但是，這個事情不去了解也不太好，便耐心地等待著田常規說話。
田常規卻沒有順著應該有的思路往下說出陳列是誰，而是說：“聞書記，時間還來得及，如果你決定參加，我讓梁小兵立刻通知他們。”
田常規的口氣，好像聞舒已經答應參加了，而聞舒心裏，也恰恰是已經應允了。他隱隱約約地覺得，這是田常規在做什麼工作。聞舒雖然暫不清楚具體的因果，但以聞舒的習慣和性格，他不會采回避的方式。
聞舒說：“好吧，那就先謝謝田書記的邀請了。”
田常規就要去抓電話，他要通知梁小兵，讓他趕緊給有關方麵通報一下。但是聞舒笑了笑，擺了擺手，說：“田書記，不如來個先斬後奏吧。”
田常規的手縮了回來，笑道：“聞書記要搞突然襲擊，他們要是知道我事先了解而不通知，別在背後把我罵死了。”
聞舒說：“你放心，肯定是先罵我的。”
兩人又一起笑了起來，田常規仍然不說陳列是誰，但是聞舒能夠猜到這個陳列多少有些背景。田常規在省裏待的時間比較長，省級機關的方方麵麵，都是熟透的。
果然，田常規見聞舒同意參加奠基儀式，便道：“這個陳列，在省政府待過，在省國土局也待過，情況非常熟悉，於北京方麵，他的人際關係更是……”
聞舒心裏突然一陣感動。看起來，錦繡路土地拍賣的想法，不僅秦重天有，他有，田常規也已經考慮到了，田常規不僅考慮到，而且已經在想下一步的走法了。
四
環球影業城的工地上，彩旗飄揚，彩球飛舞。投資方的幾位老板、唐市長、宣傳部鄭部長都已經到達。田書記的車一到，他們立即迎了過來，一看車上不止是走下田書記，還走下了聞書記，大家既驚又喜。鄭部長趕緊招呼新聞記者，吩咐布置一番。
聞舒笑眯眯地一一與大家握手，說：“對不起，田書記已經批評過我了，說我是突然襲擊。”
唐朝則一一向聞舒介紹投資方的貴賓，第一位就是陳列，他是四家股東中最大的一家，占百分之四十。聞舒和陳列握手時，陳列說：“聞書記，謝謝您，我們一個小小的影城，市委一把手都趕來了，這真是南州市抬舉我們，我們得好好幹啊，不能辜負了南州對我們的厚愛啊！”
聞舒說：“陳總，是你們對南州信任有加啊。你們把環球影城放到南州，我們得感謝你們的信任，請你們放心，我們，我，田書記，我們唐市長，都會盡力做好後勤服務工作的。”
大家在主席台上坐定。因為聞舒突如其來，一時來不及準備席位卡了，就拿了一張硬紙，寫上聞舒的名字，放到主席台中間的位置上。
聞舒的旁邊，第一主客的位置是陳列，聞舒指了指臨時的席位卡，笑道：“規矩規矩。”
乘儀式開始前一點點時間，陳列低聲對聞舒說：“聞書記，我們都聽說，南州的錦繡路改造和開發，搞得很紅火啊。”
關於錦繡路，自從工程確定以後，關心的人，關注的人，想參與進來的人，不計其數。這會兒陳列提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聞舒說：“工程規模比較大，在南州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其難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啊。”
陳列說：“主要是資金方麵的難度吧？”
聞舒說：“資金方麵，確實缺口相當大，爭取不到撥款……”
陳列說：“我聽一位朋友說，政府方麵正在考慮拍賣部分錦繡路沿線土地，以解決部分資金的難題？”
聞舒頗覺意外，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怎麼一個尚在醞釀之中的想法，竟已經弄得滿城風雨、眾人皆知了？
陳列笑了笑，解釋說：“王博告訴我的，你們江博集團的老總王博，我們是多年的合作夥伴，也是多年的老朋友。”
多年的合作夥伴，還仍然是老朋友的，恐怕在商場上不多見。聞舒想，田常規介紹的這個陳列，看起來，還真不是等閑之輩。
既然陳列主動提了這個話題，聞舒也就接了過去，說：“這是個剛剛開始萌芽的形式，雖然全國也已經有幾個省市開始試行，但畢竟還沒有推廣開來，我們擔心省裏有關部門，難開這個口子。”
陳列說：“據我了解，省有關部門，正考慮選擇一個地方試點。誰家爭取到這個試點，就等於是爭取到無限大的機會啊，這步子，就硬是比別人早至少一年時間跨出去。”
聞舒說：“以陳總的看法，國有土地使用權的拍賣，是早晚的事？”
陳列說：“那當然，而且，以我們的推測，這勢頭會一下子迅猛起來。也許現在還看不到這樣的跡象，但是就像我們觀潮，幾秒鍾前還風平浪靜，一點動靜都沒有，但是一瞬間，狂濤駭浪就呼嘯著來了。”
聞舒點點頭，十分讚同陳列的觀點。
陳列又說：“何況，中國人幹事情，就是一窩蜂。要說中國人的聰明、反應快，可是誰也比不過的，跟風的快速，比風還快。據我了解，拍賣土地的想法，恐怕早已經不是一人兩人了，隻是苦於政策的局限。一旦政策開了，全國都鋪天蓋地而來。這就要看誰動作快，更要看誰有能力率先去推動政策，也就是平時我們大家說的，搶先一步，占領有利地形。”
聞舒和陳列說話的時候，坐在陳列另一邊的田常規，始終沒有參與進來。他側過頭去，隻是和坐在他另一邊的投資方的另一位老總說著話，好像他根本就不認得這位陳列。
儀式開始了。先是唐朝代表南州市政府講話，投資方的一位何總代表投資方講話，講話都很簡短。接著就是聞舒田常規唐朝等和投資方的老板們共同為環球影業城鏟土奠基。儀式簡短，很快就結束了。聞舒在與陳列等人告別的時候，陳列說：“聞書記，這次來南州，本來還想見見秦重天市長，我在省國土局工作的時候，和秦重天市長打過交道，印象很深。但今天公司裏有事，得趕回去，聞書記要是方便，請替我轉告秦市長，有什麼要我辦的事，盡管來找我。”
回去的路上，聞舒仍然是坐的田常規的車，田常規卻隻字不提陳列的事情，卻與梁小兵大談起詩歌來。
聞舒回到辦公室，沉思了一會兒，抓起電話，打給秦重天，說：“秦市長，土地拍賣的事情，你可以去找一個人試試。”
五
聞舒忽然接到省委辦公廳的電話，說周書記兩分鍾後要和他通話，聞舒還沒有來得及對自己的預感作一點理性的分析，周書記電話就已經接過來了。果然，和聞舒預感的差不多少。周書記開門見山就說：“聞書記，你們那位秦市長，能量很大啊，都搬出誰來啦你知道嗎？”
就這一句話，一方麵，使得聞舒在片刻之間確認了陳列的身份；同時，聞舒也在內心深處暗暗讚賞秦重天動作之快，也驚歎陳列的背景之硬。影業城的奠基是昨天下午的事情，他打電話給秦重天都已經是下晚了，不到一天時間，周書記的電話都已經到了。不管周書記的口氣如何，聞舒心裏，卻已經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果然，周書記接著說：“聞書記，國有土地拍賣，在我們省，還沒有先例啊，你南州真的很想開這個頭？”
聞舒想，可不是我想開這個頭，我也是被逼到無可奈何，我也知道這並不是上上策。但這些話又怎麼能和周書記直說？聞舒正考慮怎麼回答，周書記卻笑了笑，先替他說了：“我知道，你一向是穩紮穩打的，經濟發展你是一馬當先的，但有些事情，你聞舒是未必想爭做出頭鳥的啊。”
周書記這麼一說，聞舒倒不好再隱瞞自己了，也說道：“周書記，你最了解南州的情況，錦繡路不能拖了南州的速度，省委對南州，一向是厚愛的……”
周書記說：“怎麼，就你南州最重要？就你南州在發展，就你速度快，別人都是老牛拖破車嗎？”
周書記的口氣，聽起來對聞舒的自我感覺有些不以為然，但聞舒知道拍賣土地的事情是有了眉目，周書記才會用這樣的口氣和他說話。聞舒說：“周書記，隻要省委給政策，下麵的事情，我們一定努力辦好。”
周書記說：“你那個秦重天，到省裏來辦事情，口氣很狂啊，放出話來，不跑到批文，決不回南州。這會兒，恐怕還在省委招待所裏候著呢，不會是你讓他這麼說的吧？”
聞舒隻能一笑。
周書記說：“你們南州的幹部，能量實在嚇人啊。為了你一個錦繡路，省政府還要專門給你們下一個文：關於南州市國有土地使用權拍賣試行規定的批文，這可是專門給你南州開的綠燈啊！這東西一下去，其他市，還不把省政府的門檻給踩爛了？”
聞舒趕緊說：“感謝省委省政府對南州的理解和支持。”
周書記說：“是省政府給的批文，你感謝省委幹什麼？省委是不會給你開綠燈的。”
接完了周書記的電話，聞舒心裏一陣歡快。最先想到的當然是秦重天，但一抓電話，才想到剛才周書記說的秦重天還在省裏等批文，不由笑了一下，將電話打到田常規那裏，本來是心情很激動的，但是一聽到田常規和緩的一聲“喂”，聞舒的情緒也在瞬間平靜下來，不急不忙地說：“田書記，陳列把事情辦成了。”
田常規始終是平穩的聲調，說：“辦成了就好。”
聞舒頓了一下，說：“田書記，陳列幫了南州這麼大的忙，南州能幫助他什麼呢？”
田常規說：“這個，倒不太清楚陳列有什麼想法。不過，他好像對錦繡路的開發很看好的。”
聞舒一聽，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
這一天聞舒下班前，秦重天就急急地趕回南州，直衝聞舒的辦公室，張口就嚷：“聞書記，你知道我拿到了什麼？”
聞舒說：“批文。”
秦重天說：“你早就知道了？”
聞舒說：“不光我知道，連省委周書記都知道，你不拿到批文，不肯回南州，人家都不敢不給你啊！”
秦重天一樂，說：“哈，這回我秦重天名頭大了，周書記都知道我了，提拔的日子不遠了吧？”
聞舒說：“你別高興得太早，國土拍賣，在我們省，是頭一回，多少眼睛盯著，你可得把準備工作做好了，不能出一點漏子！”
秦重天說：“我回來的路上，已經通知有關方麵，錦繡路指揮部的、國土局、規劃局，都叫來，晚上就開會。”
聞舒說：“你打算交給哪家拍賣行？”
秦重天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南州拍賣行。”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聞舒是否別有他意，問道，“聞書記，你的意思？”
聞舒說：“你沒有考慮江楓拍賣行？你的點子都是人家王博出的，到這時候，你翻臉不認人了？”
秦重天說：“我怎麼翻臉不認人，王博出點子是不假，王博的江博集團名頭大也不假，但是他的江楓拍賣行，卻還不怎麼樣，想要承接國有土地使用權拍賣的業務，恐怕還沒有夠資格吧。”
聞舒說：“你不怕人家罵你白眼狼？”
秦重天說：“我不就是在罵聲中成長起來的嗎？這麼大的事情交給他們，我不放心。這一次，我明白得很，隻許搞好不許搞砸的。”
聞舒說：“好吧，你們晚上商量研究的結果，我也想聽一聽，這對我們來說，都是一個新的課題嘛。”
秦重天正要告辭，聞舒忽然“哎”了一聲，秦重天停住了，又回到聞舒的辦公桌前。
聞舒說：“秦市長，錦繡路東頭有一塊，原來尚書裏那一段的……”
秦重天一下子警覺起來，當即說：“東邊一大塊，都是在考慮拍賣的範圍，尚書裏這一塊，是東邊部分最好的地段，如果將好的地塊都先挑走了，剩下的部分，誰還願意去競買啊？”
聞舒說：“你緊張什麼，又不是我要搶你的地？”
秦重天說：“正因為這樣的事情有所發生，我才會緊張嘛。”
聞舒說：“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緊張也沒有用。”
秦重天一聽，更急了，幹脆問道：“誰要？”
聞舒說：“如果是我要呢，你給不給？”
秦重天一愣，又不服地說：“你要，當然給你，但是，那一塊地，夾在東區整片中，是割不開的，所以，恐怕同樣得參加競拍。”
聞舒不免有點下不了台，臉色慍怒，說：“秦重天，你不懂知恩圖報，反倒過河拆橋？”
秦重天的心，一下子“怦怦”地跳起來，立即想到是誰了，說：“是陳列？”
聞舒說：“你有個思想準備吧。”
秦重天悶了半天，覺得透不過氣來，拚命地在胸中運氣，好半天，才憋出一口氣來，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一屁股坐到聞舒辦公桌前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