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章龍喜從口袋掏出張春橋寫的那本小冊子:《論對資產階級實行全麵專政》,扔在桌子上:“這就是社會主義時期的新憲法,抓人捕人,定案定性,這是一條法律準繩,是公安和勞改工作的總綱。”

路威抓起這本小冊子,對著京龍喜大吼一聲:“誰承認它是新憲法?”

“造反派。”章龍喜話音一下撥高了八度,用繁告的口吻對路威說:“老路,今天咱們幹脆把問題攤牌,局領導撤換了那麼多勞改場場長,唯獨沒有動你,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因為你沒有民主派的醜惡曆史,你是掄鐵錘出身的幹部,雖然入過朝,也沒擔任過什麼重要職務,造反派,一直把你當做團結的對象。

可是,事悄總得有個界限,你要是總抱著走資派的粗腿不放。

盲人騎瞎馬,那你可離懸崖不遠了,石傳祥也是個工人出身,他執迷不悟,造反派,沒有饒了他,明白嗎?咱們大牆裏的監房,還空著許多鋪位!”

章龍喜講這段勸降的獨白時,打著手勢,踱著步子,聲音忽高忽低,忽兒微笑,忽兒板臉,……但他那雙眼睛,始終死盯著路威胸前那撮黑毛毛,這個由刀筆小吏爬上來的政委,始終防範翁路威會突然動武。但出乎章龍喜意料之外,他拋出這顆攻心的炮彈之後,路威居然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狠狠咳嗽一聲,“呸”地吐了一口吐沬,就朝門口走去。

一陣驚喜滾過他的心頭,他似乎感到路威已經在壓力下屈服。擔他馬上意識到他判斷錯了——路威沒有空手出門,而是伸手摘下掛在牆上的禁閉室的鑰匙,然後鄙視地看了章龍喜一眼,大步而出。

路威動作那麼迅速自然,等章龍喜追出去時,路威已經在解拴在辦公室前的那匹棗紅馬了。章龍喜一把拉住馬韁:“路威,你拿獄政科牆上的鑰匙幹什麼?”

路威隻管解者馬韁繩,一言不發。

“路威!你拿鑰匙幹什麼?”

“幹什麼?你心裏清楚!”路威解馬韁的手,在突突突地顫栗。“我爹媽生下我來,沒給我留下一張會說話的嘴巴,可是我有一雙鐵匠的手,還有一穎黨員的心,我用這顆心、這雙手,把你顛倒了的問題,再給他顛倒a來,就幹這!”

“開關禁閉室的鑰匙,歸獄政科管理,你負責生產的場長無權使用f”章龍喜色厲內荏地朝路威喊叫著。

“章龍喜!獄政科歸誰領導?不屬於你章龍喜一個人領導。

厲於場黨總支領導,屬於毛主席的勞改政策領導,要接受全國三千多萬黨員監督,要接受全國九億人口檢查。”路威舉起那個小小的鑰匙,深沉地說:“別看它隻有一寸大小,誰舉握它,關了好人還是關了壞人,這是誰專了誰的政的問題,這點,我路威一點不能含糊。”

章龍喜還纏住馬縋不放,路威拍了馬肚子一下,棗紅馬脫縭而去,繩繩把章龍喜拉了一個趔趄。路威幾步追上去,飛身上了馬背……他沒直接奔禁閉室,直奔了一座宵磚蓋起的兩層小樓——那裏是河濱農場黨總支。

路威是個粗中有細的人,剛才在獄政科聽章龍喜訓話時,他很焦躁,但很快看到掛在牆上的鑰匙。一把鑰匙,使章龍喜一切鬼胎付之東流。但路威心裏清楚,章龍喜不會善罷幹休!他背後,秦副局長這棵大樹,一直盤根錯節連到中央那個“造反派”出身的大首長身上。省局張局長被攆到五七千校,葛翎送進勞改隊勞改,甭說一個路威,十個路威捆在一起,也抗不住秦副局長的壓力。但鬥爭既然已經揭開了序幕,隻有依靠黨的集體力量,來抗拒滾滾而來的黑潮。

到了小樓,路威心情沉重地把發生在引黃工地的亊件,向所有黨總支委員彙報一遍,並檢查自己犯了拳打犯人的錯誤,請求處分。當天晚上,河濱農場黨總支專門開會研究“究競該禁閉誰?”盡管章龍喜在會上大施淫威,總支會議還是以多數壓倒少數,按照黨的勞改政策,作出禁閉馬玉麟和俞大龍的決議。會開的像在大風暴裏顛簸的小船,幾乎險些被章龍喜的壓力頜翻:十個黨總支委員,兩個委員給章龍喜投了舔屁股的黑心票,兩個為了保住自己平安無事,投了棄權票,但五個總支委員表現了共產黨員的堅貞靈魂,投了正氣票。

散會了,路威才感到自己的疲倦,但他沒有立刻回家,把馬牽到馬棚之後,直奔禁閉室而來一他想起了遠路而來的周莉。河濱原野上雪停了,大地上一片銀白,路威的心一點也不感到輕鬆,他看見月亮周圍,鑲莕一層風也許還有更大的暴風雪在等待他,來吧!讓世間所有的風霜雨雪,都降臨到他一個人頭上一一共產黨員是為別人的幸福而忘我獻身的。他想到高欣和周莉會見的歡快,路威的絡腮胡子蠕動了一下,嘴角居然浮起了一絲笑意:“多好的一對嗬,一個運動員家庭!但那個秦檜,筆尖一動,給高欣一個無期;權力要叫這些人狼奪去!天下該增加多少悲劇?”

路威打開這間沒有窗子的禁閉室,裏邊竟然鴉雀無聲。

“高欣——”路威心疼地叫著。

沒有回音。路威登時心情緊張起來,一種不安的感覺立刻占據了他的全部神經。他索性把門打開的大一些,好讓雪地給這間暗室一點光亮,借著這股清冷的光,他看見高欣正蜷縮著身子,躺在那個伸不開腿的短炕上。路威上前一把抓住高欣的棉襖,狠勁搖了一下。

高欣吃驚地從炕上坐起來:“誰?”

路威心中石頭落了地,說:“我是路威!你到夠寬心的啊!”高欣有點歉意地笑了:“場長!我從背著行李敲監獄大門的時候,就下定決心了;一個革命者,在任何艱苦的環境裏,隻許笑,不許哭,記得,這是周總理留下的一句銘言。”

“笑吧!還有一件使你高興的事哪!”路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