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禁閉？”
“這隻是頭一件，還有第二件哪！”
路威把高欣帶到雪地上，回身鎖了禁閉室的門。沒有忙於告訴高欣周莉到來的消息，卻先替高欣拍打身上的土。高欣對場長的行動，感到迷惑不解，他連忙閃到一旁，自己動手拍打勞改上的灰塵。
“高欣，周莉看你來了。”路威說。
“什麼？場長！您說什麼？”
路威把話重複了一遍。
雪光映照下，高欣臉上一點笑紋也沒有了，他最初不相信這是真的，但這個消息是通過場長的嘴說出來的，不容他有半點懷疑。他癡呆地站在雪原裏，微皺著眉頭，下意識地抿著嘴唇，手指搓著灰棉襖的衣襟。
“是高興的事麼，你怎麼像個喪門神？”
高欣嚴肅地說：“場長！我不能見她！”
路威先是一怔，但馬上想到，可能是高欣考慮到自己衣#不整，怕周莉難為情。便說“到招待所盆池，你先洗個臉——”“不！場長！我確實不能見她，這身勞改服，對我說並不難看，周莉也絕不會挑剔。不……不是這個原因，請您考慮我這個要求。”高欣不知趄冷，還是心在顫栗，說到敁後，他話音顫抖起來。
在禁閉室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樂觀主義者的高欣，短暫的時間內一下變成個憂鬱的人，這對路威來說，是無論如何理解不了的。他想到那個身板單薄的女孩，背著那麼多東西，冒著大煙海似的風雪，專門來看他的，他倒像一塊木頭，一塊冷冰，這不禁引起路威的微怒，他雙手插腰訓斥高欣說：“你這個人也真是怪，不該笑的地方，比如在禁閉室，你倒挺喜興，該笑的時候，你倒繃起那張書生臉來啦！告訴你，你的要求不能考慮，跟我走！”路威看看手表，時針已快指向了十-點，他風風火火地邁步就走。高欣追上路威，低聲地請求著：
“場長！您仔細考慮一下；”
路威狠狠瞪了高欣一眼，兩隻大頭軍靴停了下來：“你……你怎麼是塊木頭？！”
“您聽我把話講完，路場長！……”
路威不和高欣再磨舌頭，徑直地朝招待所走來。招待所是整整齊齊的兩排紅磚房；房子裏射出來橘黃色的電燈燈光。高欣有點急了，在房前他拉住了路威大衣袖子，半低下頭，對路威再次懇求說：“我來勞改隊幾個月了；路場長，我非常尊敬您，絕大多數犯人也很尊敬您，因為您正直，無私，嫉惡如仇，性格透明的像塊水晶，但今天您叫我去見周莉，您的心地我了解，但我不能接受您的指令！”
“為什麼？”路威粗聲地喊著。
“我……很喜歡周莉，這幾個月，我沒有一天不在遐想中，看到她的影子，她心靈像雪一樣的潔白，是個全力要求向上的女孩子。前幾天，監房讀報，我看見她在選拔賽中，選為即將出國的體操運動員，路場長！您想想，像她這樣一個前程遠大的女運動員，生活的幸福到處都有，我……我是一個劃為無期的囚徒，等於墜在一支飛燕腳下的石頭。記得，我背著行李進監房大門以後，第一次就全盤向您談出我的心聲。場長！您如果真的愛借周莉，尊重我這個穿勞改服的犯人，我請求您停止這次接見，用革命長輩的心，去說脤她這個苦心的孩子，就說我表現很壞，打架毆鬥——”
高欣和路威身旁的窗子，猛然被推開了，隨著一陣悲慟的抽泣聲，窗口K出周莉那張淸秀的臉，她眼角、睫毛、鼻窩……的淚水，在路燈和白雪的柔光下，珍珠般地晶瑩發光，她語不成聲地哭泣費：“高……欣，我……我都聽見了……”然後，好像泊高欣會突然從她身邊消失似的，用黃頭巾的一角，抿了抿臉上淚水，以體操運動員的輕盈矯健，從窗口跳出來，無聲地落在地上。
事情發生的如此出乎島欣意料，還沒容他仔細考慮該怎麼辦，周莉已經把她的頭，貼在高欣胸膛上了，高欣感到她那兩隻手，在他後背上顫抖。高欣眼角濕了，淚水滴在周莉的頭巾上……當高欣發現感情的潮水，開始衝塌了他理智閘門的時候，強令自己把淚水咽下去，並且輕輕推了推周莉的庖膀，想使她冷靜些，但這是枉費心機，周莉反而把高欣擁抱得更緊了，熱淚泉水般地湧出眼簾，涔濕了高欣穿著的勞改犯棉衣……
路威不願看見這樣令人心碎的“鏡頭”，扭過身去輕輕走開。他踏著吱吱發響的白雪，認真地剖析著這兩個年輕人的光潔的靈魂，又聯想到這個沒有法律年代一固然責任事故會導致一定的法律處分，但何至於定為無期？！想著想著，忽然一個驚心的聯想，使他收住腳步：他生怕周莉探監的事情，叫章麻子知道了，這個血液裏滲透著毒汁的家夥，隻要給體委一封電報，說一個國家級運動員，競然來探望一個勞改犯，在這一人犯罪，株連親友家族的社會惡俗下，真會斷送這隻“飛燕”的前程。他想到這裏，心狂烈地跳了起來，他邁步走回他倆的身邊，對周莉說：“小周！你倆到你屋子去談上兩個鍾頭，明天早上五點天不亮，場子有去火車站的汽車，我來叫你，你……你可千萬不要說你是來探監的，明白了嗎？”
周莉睜著一雙大眼睛，搖搖頭：“不，我不明白。”
路威向高欣暗示說：“你……把這點跟小周講淸楚！”高欣點頭說：“場長，我明白了。”
路威這才放心而去，他直奔了監獄大門的瞀衛崗樓。對值勤的戰士說：“有個犯人，因為有亊，我批準他夜裏十二點左右回監房。到時候，你們給他開門，放他進去；”
布a完一切之後，他想起葛翎，此時此刻被關在大牆之內，不覺一陣心痛，他本想進鐵門去看看，但是肚子咕嚕嚕叫了，路威這才想到快半夜了，自己還沒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