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馬玉麟的臉,像挨了霜打的窩瓜葉,皺紋緊緊地抽縮在一起了;就像在水稻田裏吸血的“螞蟥”,突然被受害者發現挨了致命的一掌,整個身子立刻蜷成一個圓團團那樣,顯出一副頹喪可憐的神色。

“你大概認為我不會把你認出來吧!小壽星?”葛翎冷竣地望著馬玉麟。“你大概慶幸這次在大牆內的會見,你可以報複鎮壓你老子的階級仇了吧?!初到監房,你不許我整休,到了工地,你——”

馬玉麟裝成大夢初醒的樣子,兩隻手抓住葛翎的胳膊:“您……您就是葛團長?我……唉!”

“你離我遠一點!小壽星!”葛翎甩開馬玉麟那雙髒手,鋒利地說:“戲不必再演下去了,我奉勸你從現在停止做惡,你要想在大牆之內陷害革命者,有一天,新賬老賬一塊算,人民會審判你,那時候,不但你多年勞改等於零,人民法庭,會賞你一顆往肉裏鑽的子彈!你聽僅了沒有?”。

“是!是!我,我懂了!”老犯人虔誠地答應著。“我……眼瞎,確實不知道您就是……”

“回監房吧!”

馬玉麟邁著慢騰騰的步子走進3號監房。

葛翎看他進了監房,馬上朝高欣住的犯人統計室走去。他不相信馬玉麟這樣的老惡棍,會停止做惡;他擔心高欣那疊天安門廣場的照片,會引出一連串的風波,應當想辦法轉移,防止突然搜查。

葛翎走了半天沒回監房,馬玉麟不用眼睛追蹤,也能猜到他是找高欣去了。他躺在炕上,望著小窗戶投進來的一點點月光,心裏正盤算下步棋子該怎麼走法。他被葛翎認出來了,被剝去偽裝,雖然對他今後再報複,是個很大的不利,但馬玉鱗並不感到可怕,因為葛翎是個不公開宣布的無期犯,讓他有點心驚的,倒是高欣為什麼從禁閉室裏這麼快就被放了出來,他清晰地判斷到:農場的上層人物之間有著尖銳鬥爭。他怕把賭注押錯了地方,應了葛翎瞀告的那種前途。

二十多年來他已經兩次把賭注壓錯了:第一次是抗美援朝戰爭時期。報紙上刊登著侵朝美軍司令麥克阿瑟揚言:美軍將很快打過鴨綠江,到哈爾濱去過聖誕節。馬玉麟高興地把這張報紙偸偷藏在鋪位下,一有空就拿出來看這句剌激他中樞神經的話,但是希望變成了失望,最後這張報紙當了“後門票”,扔進廁所。三年自然災害期間,蔣介石瘋狂叫囂反攻大陸,這個消息曾使馬玉麟像吸了一鍋予白麵(大煙土)那麼舒坦,但是隻聞宙聲響,不見雨點落,最後希望也像肥皂泡一樣幻滅了。兩次賭注的落空,使馬玉鱗昏熱的腦子認識了一個現實,中國共產黨是外力所無法摧毀的鋼鐵梯隊,他腦子裏那個“天堂”逐漸暗淡了。但為時不久,。蘇聯的蛻變乂使他眼花繚亂起來,他看到了革命隊伍中蛀蟲的作用,他眼巴巴池盼著中華人民共和國這棵參天大樹,能從樹心裏鈷出幾個蛀盅來。報紙上拿老幹部開刀和圍殲“走資派”的消息,一天天多了起來,第三次從這個還鄉團心坎裏升起了希望;梁效、江天……的奪權文章。怎麼看怎麼對他的胃口。“造反派”的聲勢咄咄逼人,他感到改朝換代的日子為時不會太遠了。他盼望有那麼一天,鐵門嘩啦-響,關進來的不是那些流氓盜竊犯、貪汙犯,而楚那些老革命;這時候,葛翎被送到他的牢房裏來。馬玉麟那個小箅盤撥過來撥過去,“造反派”掌國璽已成為必然,他把賭注決心押在章龍喜的一邊,不能三心二意……

他摸了摸摘在胸口的那張減刑證明,感到必須為章政委盡忠效力。“可是該怎樣把葛翎和高欣的談話的褀,及時告訴章政委呢?大門緊緊的關著?!”馬玉麟兩眼望著房頂,挖空心思地想著:“後天可就是淸明節了,立功的機會不能丟掉!”終於他想起來了:身材矮小的章龍喜每天早晨準時進大鐵門,打開每個監房的檢舉箱。想到這裏,老犯人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找出一個空紙煙盒,撕開攤平,在燈下匆匆寫起來,寫好之後悄悄溜到監房外檢舉箱旁,把那張小報告扔了進去。

葛翎回到三號監房時,馬玉麟已經鑽進被窩。他暗暗慶幸自己,事情辦得沒留下一點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