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百川身旁的電話接著三翠的話尾巴響了起來,聲音很輕柔,與三翠濃重的音調形成了顯著的城鄉差別。溫柔的電話鈴聲使張百川煩悶的心得到一絲安慰,他示意陳朗去接電話,三翠扮了個鬼臉,抱著孩子離開了門廳,躲避在老甜的房間裏。
電話是由一個自稱“藍夢夜總會”的老板打來的,大體內容是:因為忙於開業大典,沒能親自相請,懇請海涵,並轉告張總經理前往送請柬的人已經出發,送請柬的人將會給他帶來一片親情與歡樂。
張百川猜測了一會兒這送請柬的人究竟是誰,又覺得思考這種傷腦筋的問題實在沒什麼意義,就努力讓自己什麼也不去想。很有節製的門鈴聲悠揚地傳播著,顯然有人拜訪張百川來了。陳朗打開門,迎進來一位比兒童還矮的小先生,另一位高大的侍從站立在門外不肯進來。小先生摘下小巧的禮帽,很紳士地給張百川施了個禮,快言快語地說出一句:“總經理先生,請賞光。”說著就將請柬雙手呈至張百川麵前。
張百川做夢也沒有想到,送請柬的人竟然是他的侏儒兒子張五湖。張百川本來就像逃避瘟役一樣逃避著家庭中的每一個成員,今晚他們卻不謀而合共同來煩他的心,尤其是眼前這個一直讓他後悔多餘生出來的兒子張五湖,他幾乎從沒拿正眼瞅過這個小不點兒。
張五湖稀疏的黃頭發梳得明亮,顯然是擦過了張百川不知道是什麼品牌的化妝品。張五湖遞送請柬的雙手格外彬彬有禮,甚至顯出了殷勤。五湖是代表“藍夢夜總會”來的,不是單純的父子關係,張百川無法去駁五湖的麵子,隻好站立起來,努力地弓下腰去,才接到了五湖遞上來的請柬。五湖在那一刻忽然露出了無比得意的微笑,狡黠地說了句:“多謝總經理先生還禮。”
張百川怔了下,這才明白張五湖這個小東西是趁機捉弄了他一下子,用以報複他多年來對這個小不點的漠不關心。張百川心裏罵了句:小癟犢子。嘴裏很淡漠地說了句:“你媽和你姐都來了,你去看她們一眼。”
五湖一本正經地說:“替人做事,不敢怠慢,今天沒時間了。”五湖說過這句話向張百川道了句“晚安”,轉過身義無反顧地走了出去。
先天不足的五湖從小就為維護自己的尊嚴堅持不懈地鬥爭著,無奈的是人們始終拿五湖維護尊嚴的行為當成開心的笑料,仿佛五湖不應該具有尊嚴一般。自打記事起,五湖就沒有過受人尊重的記憶,他幾乎成了所有人的玩偶,除了四海忽冷忽熱地關心過他幾回,他都該忘記了自己也是個需要關懷的有血有肉的人,人們甚至很同情智力殘缺的大江,卻沒有幾個人真正地可憐他。盡管平時的五湖像一隻歡樂的小狗,不斷地去博得大家的喜愛,盡管五湖時常把婦高音模仿得維妙維肖,大家還是沒有把他當做人來對待。直至張五湖流浪到籌備開業的“藍夢夜總會”,一曲曲獻出自己歌聲的時候,老板當著眾人的麵,隆重地稱張五湖為“張先生”,並囑咐員工今後無論什麼場合必須嚴肅地稱張五湖為“張先生”。這是張五湖一生中第一次受人尊重,歡樂的五湖第一次因為高興流出了淚水。
五湖略施小計從他爹張百川那裏討回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禮,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三翠趴在門縫把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三翠看到五湖那副滑稽的樣子,一直想笑,卻沒有笑出來,她不想在這種場合下與這個稱做弟弟的小玩意相見。老甜傷心得一塌糊塗,也就不曉得五湖的出現了。
張百川在五湖走出許久之後,眼睛還愣愣地看著門,莫名其妙地問陳朗:“他是我兒子嗎?”陳朗不由得微笑一下,說:“我不知道。”
深夜來臨的時候,疲倦了的張百川卻失去了睡意,一顆接一顆狠命地抽煙。心寬的老甜已經在臥室迷迷糊糊地睡去,另一間臥室裏睡著三翠。三翠睜大眼睛,出神地望著頂上的燈,想著心事。青煙像撕碎了的雲朵飄滿了整個廳裏,陳朗挨著張百川坐下來,張百川的手習慣地搭在陳朗的肩上。陳朗的手輕輕伸過去,拿去走了張百川嘴上叼著的煙,細聲細氣地說:“去陪大姐睡吧,這麼遠來找你也不易。”
張百川摟緊了懂事的陳朗,眼圈有些泛紅。兩年前張百川將陳朗挖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陳朗還在建委下屬的環衛處掃大街,這位建築學院畢業的高才生因為頻頻批評某某樓設計的缺陷,就無休止地留在基層鍛煉。張百川挖空心思地弄丟了陳朗的鐵飯碗,讓陳朗真正地憑她的才華吃飯。張百川及其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巨額財富,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陳朗纖細的小手中給積累出來的。張百川對陳朗的依賴已經是百依百順寸步難離,火爆的脾氣也被陳朗泡軟了許多。
陳朗充滿青春氣息的身體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清香,每逢聞到這種誘人的香氣張百川總是無法遏製地憶起那個令他銷魂的雨夜,那個夜晚結束的時候,張百川伴隨著睛朗的早晨,仿佛一下子年輕了三十歲。現在,陳朗身體的氣息正在濃烈地襲向張百川,那個細小而又清脆的破裂聲又一次撼動了張百川的心,每逢聞到陳朗身體的氣息張百川的耳朵總是響起那次令人心旌搖蕩的破裂聲,生命便在他五十六歲的時候有了新的一層含義。
那個雨夜是在毫無知曉的狀態下突由其來的,當時的張百川剛剛與陳朗完成一項複雜的工程預算,暴雨便不期而至。張百川與陳朗熱烈而又和諧的談話不由自主地中斷了,兩對充滿渴望的眼睛不約而同地交織起來。張百川從陳朗單純的瞳孔裏看到情愛的種子在青春的滋養下,無拘無束地膨脹著。一個炸雷響過,陳朗驚恐地捂住耳朵,身體失控了似的向前紮去,趁機緊緊地摟住陳朗,渾身便抖動起刻骨銘心的顫栗。張百川撫著陳朗的後背,腦海裏感受出雨後櫻桃花般的清新,他異常清晰地感應出陳朗與自己麵臨著一種同樣的顫栗,他用滿身心去體驗著陳朗那溫馨的身體,感受著暖融融的湖水在自己身體上來回激蕩。一種從未體驗過而又盼望多年的熱流倏地湧遍了全身,甜絲絲的滋味從他的嗓子眼兒連續不斷地漾出。張百川如醉如癡地擁著陳朗,不知不覺地關閉了所有的燈。
閃電剌破窗子,留戀到小床上時,陳朗光潔細膩的身體在張百川的一雙大手下蛇一樣動著。張百川麵臨著充滿欲望的身體,腦子裏閃過一下憐香惜玉的感覺,之後便被海潮般湧上來的欲望衝得個一幹二淨。張百川努力讓自己衝動的心平靜下來,他要像體驗生命一樣,細細地品味陳朗的身體。陳朗結實的乳房在張百川寬大的胸脯上滾動著,她呻吟著探出期待的嘴唇迎候張百川的親吻。張百川積極地響應著,緊緊地吸住了陳朗的唇。兩個人的身體在一陣摸索之後便牢不可分地融和了在一起。那時,張百川的感覺就是陶醉於絢麗無比的花園裏,縱情地歡娛著,有時也像是乘坐舒暢顛簸的小舟,無限愜意地享受著。顛狂中的陳朗輕聲地“呀”了下,隨後張百川就感覺到了那個細小的令他心旌搖蕩而又刻骨銘心的破裂聲。
風平浪靜的時候,陳朗依在張百川的身上,無限陶醉地說:“男人真好。”張百川心中一顫,他驚訝陳朗怎麼會和自己有同樣的感受呢,他很想說“女人真好”,但想到老甜也是女人,卻從沒有過這種“真好”的感覺,便沒有說出口。張百川用頭深深地拱著陳朗的胸,享受著終於尋找到了家園的感受。
那一夜,陳朗將自己處女的清純義無反顧地奉獻給了她的總經理張百川。早晨的時候,酣暢的甜夢被明媚的陽光喚醒,陳朗很害羞地將一方留滿昨夜記憶的手帕悄悄地贈給了張百川,讓他永遠細心地珍藏。
老甜和三翠的突然出現,幹擾了張百川與陳朗親密而又火熱的生活,母女倆一左一右地占據了臥室,正在打破著他們業已習慣了的睡眠方式。陳朗又一次啟動嘴唇,催促張百川與老甜同床而眠。張百川心不在焉地應付著,無頭無緒的思考吸走了他眼中往日的熠熠光芒。當陳朗再次催促的時候,張百川坦然地歪在沙發上,讓陳朗給他蓋一件大衣或毛毯,勸慰著陳朗:“你和三翠一塊睡吧,我能調理好自己。”
陳朗有些失落地走出客廳,來到三翠的床前,懨懨地脫著外衣。三翠躺在床上正在裝睡,燈光剌穿她的眼皮,停留在她的瞳孔裏,眼珠便無法控製地在眼皮裏滾動。陳朗的腿剛剛伸進被子,就被濕漉漉的潮氣逼了出來,隨著被子的起落,便扇動出一股股臊味。陳朗禁不住輕聲“呀”了下,三翠的大眼睛便活靈活現地睜開了。
其實,三翠是故意用孩子的尿搞濕陳朗被窩的,她預先猜測出老爹肯定不能在這個夜晚與那個小女人同床共枕,那個小女人隻能和自己同床。三翠就是讓陳朗懂得當小姨、當小姥姥、當小老婆不是件舒服的事兒。三翠佯裝自責地說:“你瞧瞧,我光顧自個兒睡了,忘了管孩子,尿了你的被不是?”三翠接下來的話便敲響了鑼邊兒。三翠說:“我們鄉下裏住著,也沒啥條件往嘴裏填好吃的,這不,奶裏淨是些水,孩子不尿床才怪了呢。”
陳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所措地站立在床邊。張百川就在這時候推開了臥室的門,他抓過尿濕的被子拋在地板上,抱起正在熟睡的外孫子,對三翠說:“帶著孩子上你媽那屋睡去。”
三翠氣惱地抱起孩子,叫了一聲“爹”,走出門轉回身又補充一句:“我的親爹。”隨後便“砰”地關上了門,把張百川和陳朗留在了臥室,氣嘟嘟地搖睡意正濃的老甜,老甜咂巴咂巴幾下嘴翻過身又睡了過去。三翠看了眼沒心沒肺的老甜,氣惱地掐了把孩子的屁股,孩子的哭聲立刻攪亂了屋子裏的寧靜。
這一夜的三翠沒有一絲睡意,耳朵異常靈敏地搜巡著一切聲響。張百川也無法入眠,老甜的突然出現使他猛然恢複了人過中年的感慨,那種人生疲倦感又一次襲遍他的全身,他覺得這個晚上吞掉了自己往日裏許多充沛的精力,被陳朗喚回來的青春活力讓老甜一下子給擊得蕩然無存。張百川忽然意識到,自己擁有陳朗是個錯誤,蒼老與青春共眠顯得多麼的自私、多麼的可怕。一滴蒼老的淚落到陳朗的臉上,陳朗將自己的身體更加緊密地依向了張百川。男兒有淚不輕彈,百川是個意誌堅強的人,怎麼也會有淚水呢?陳朗睜大眼睛看著張百川。張百川說:“我是老糊塗了,毀了你花一樣的年歲。”陳朗說:“愛情不分年齡,我需要有愛的青春,我崇拜你的成熟和果斷。”張百川長歎一聲:“你還小呀,我這是坑了你。”
張百川起床的時候,肥壯的三翠也敏捷地起來了,她跟隨在張百川的身後,左一聲右一聲地誇著爹的行頭,從領帶一直誇到鞋,然後又檢討自己奶水不好,讓孩子尿了小姨的床。張百川並不與三翠搭話,在陳朗的幫助下打扮得利利索索,然後把複雜的目光遞給自己的閨女三翠,直率地說:“你們娘倆找我不就是想要錢嗎,家裏的一切我都安排妥當了,還來找我幹啥?有胳膊有腿的,你們賺幾口飯吃還難嗎?錢是賺來的,不是要來的,你們就不能爭口氣?”
三翠扭頭走回老甜的臥室,看了眼還沒睡醒的老甜,抱起還在睡夢中的孩子,照著孩子的屁股狠狠地掐了把。孩子驟然尖銳地哭了起來,三翠邊將孩子推向張百川邊大聲追問著:“爹,他也有胳膊有腿的,你說他靠啥賺錢?你說呀。”
陳朗將身子擋在張百川的前麵,說:“不就是要錢嗎。”說著從自己衣兜裏、坤兜裏搜出一疊疊票子,接下來又搜遍了張百川身上所有的衣兜,將一把把票子數也不數地塞到三翠的懷裏。三翠捧著錢,心裏就歡喜了許多,沒法繼續同老爹爭嘴,臉上卻表現出滿不在乎,心裏卻有那麼一絲感謝陳朗,若沒陳朗在身邊,老爹早就掄上了拳頭,給你個屁錢,這個陳朗看樣子也是個爽快的人。三翠多少有一點兒喜歡上了這個爹留在身邊的小姨。
張百川攏了下自己的頭發,對三翠說:“這是你小姨家,吃完早飯都給我滾,永遠別上這兒來。”三翠心裏說:裝啥正經,小姨的家不就是你的家嗎。
老甜醒來的時候,三翠早已在自己的身體裏藏好了好幾摞錢。三翠準備把錢給老甜時,直直地盯了會兒,覺得自己留得少了些,又往自己的懷裏塞了兩摞。接下來,三翠就把剩下的票子傾進老甜的手裏,說:“這是我爹給咱過日子的錢。”
吃早飯的時候,老甜麵對著陳朗已經很平靜了,老甜順其自然地接受了張百川納妾這個事實。不過,老甜看到陳朗腕上的金手鏈和指上的金鎦子,心裏就湧出了難奈的不悅。她覺得這很不公平,自己當大的手上還光溜溜的,當小的卻滿手金了。老甜邊用筷子敲打著碗邊兒,邊說:“咱家就是沒大沒小。”接著就把自己光禿禿的手擺給張百川看。
陳朗這頓飯比吃藥還要難咽,她強迫自己吃下幾口,麵對著耀武揚威的老甜,內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不是個滋味。和這樣一個粗俗的女人爭風吃醋,她覺得自己太可憐了。陳朗悄悄地摘下了金戒子和金手鏈,眼裏噙著淚,說:“這是百川給我買的,既然你喜歡,就拿去吧。”
老甜停止了咀嚼,含著飯的嘴含糊地說了句:“算你知道好歹。”陳朗把這兩件金飾品擺在了飯桌上,轉身去了洗漱間,那種嘔吐感便勢不可擋地暴發了,“哇哇”的嘔吐聲不間斷地傳播出來。老甜將兩件金飾品收進自己懷裏,關切地問張百川:“你咋給她弄出孩子了呢?村上知道要罰款的。”
張百川麵對著老甜,一種厭煩感從心底油然而生,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居然能和她生出五個孩子。張百川說了句:“你少放屁。”放下碗筷,撂下眼簾,拚命遮擋老甜的身影侵入他的眼睛。三翠對飯桌上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隻顧埋頭吃飯,香噴噴吃得個渾身冒汗。
那一天,老甜是坐著張百川的藍鳥車回來的,張百川是打出租車去的公司,他急急地讓司機把母女二人打發回村裏。一路上,老甜有著那種得勝還朝的感覺。
太陽在逐漸地升高,溫暖了的光芒絲毫沒有化解開老甜與蘇芹冰冷的對峙。老甜決心耗垮蘇芹的挑釁,讓蘇芹在全家人的麵前變成一堆屎,一堆臭不可聞的狗屎。
薄弱的窗簾已經無法遮擋太陽的光芒,獨占一套樓住的四海伸足了懶腰,懶洋洋地拽開了窗簾。老甜和蘇芹在樓下抻著脖子鬥氣的情景就這樣送進了四海的眼睛。四海對發生過的事情茫然不知,更不知道自己的魯莽會引發出一個嚴重的後果,他打開窗子,越看婆媳倆眼睛各不相讓瞪著實在可笑,便嬉皮笑臉地喊:“瞪呀,狠勁地瞪呀,把眼睛瞪下來,咱村有倆瞎子正等著你倆的眼睛看道呢。”四海這種沒正經的樣子時常讓家裏人毫無辦法。
老甜撩起眼皮,斜著目光瞪著樓上的四海,罵道:“操你媽的四海,你媽挨欺負呢,你在樓上看熱鬧。”
四海扯過一件牛仔裝,鬆腰拉垮很不情願地往樓下走。推開樓門走出去的時候,那幾隻在老甜的樓裏沒能尋找到便宜的花鵝“嘎嘎”地叫著,伸展著博士般的頭顱,企圖鑽過四海的胯下,深入到樓內尋找些四海的殘羹剩飯。四海揚起自己精力充沛的腳將花鵝踢向空中,花鵝拚命地扇動翅膀,懵頭轉向地旋轉著,像隻斷了線的風箏,孤立無援地摔落下去。
老甜跺了下腳,心疼地喊著:“操你媽的四海,那鵝肚裏有蛋呢。”四海是個大方的青年,連鵝都不在乎,還在乎鵝肚裏的那個蛋。
三翠在老甜的罵聲中醒來,其實三翠早在朦朦朧朧中聽明白了二嫂蘇芹吵鬧的原因,三翠覺得這事兒有媽頂著,何必攪進去操心呢,寬著心睡吧。三翠醒了的真正標誌是從穿衣服開始的,三翠捅了捅身邊的丈夫柏成林,讓丈夫快點起來。柏成林光著身子在被窩裏抽煙,大睜著眼睛不知想什麼,對三翠屢次三番的捅動毫無反應。三翠的手變成了拳頭,擂向柏成林,吆喝一句:“你的心事咋這麼沉呀,起來起來到外邊鬆快鬆快去。”
柏成林丟下了煙頭,嘴角咧出了一絲怪笑,乜斜著眼睛問三翠:“你猜我剛才想啥呢?”三翠邊疊著被子邊說:“你能想啥?滿肚子花花腸子,無非是鴿子換氣貓叫春,倆狗拉成一條線。”
柏成林笑了笑,說:“你猜得不準,我想你呢。”三翠說:“屁話,我都該讓你揉爛了,還想個屁。”柏成林說:“別自做多情,你覺得我是想你這個人呢,我是想你的奶子,剛搞對象那陣兒,你的奶子是金的,摸不得碰不得,我作夢都饞,後來摸的遍數多了,又成了銀奶子,在手上滾得滿舒服的,現在呢,稀鬆稀鬆的,摸起來沒有一點兒勁兒,像啥呢?”
三翠想起了村裏有關女人的“姑娘的金奶子、過了門的銀奶子和生完孩子的狗奶子”的理論,便怒不可遏地拾起門旁的掃帚,追著攆著打柏成林:“讓你變著法地罵我,你媽的狗奶子不也是讓你給嚼軟乎的嗎。”
三翠兩口子嬉鬧的時候,跟本沒有在乎老甜和蘇芹的僵持,更不會想到家裏的事兒會鬧成一鍋粥,爭吵之類的事情在這座漂亮的小樓裏時常發生,他們對爭吵的發生已經習已為常了。
四海邁著二郎步,遛噠到婆媳身旁。四海滿不在乎地對蘇芹揚起下頦,說:“老小孩小小孩,你不老不小的咋也像小孩,快回家抱孩子去,跟咱媽鬥個啥勁兒呢。”
蘇芹衝著四海瞪著眼珠子,訓斥道:“你懂個屁,沒輪到你吱聲呢。”
四海冷笑一聲:“二嫂子你懂事,你們鬥吧,關我屁事,我才懶得管你們呢。”
四海的到來使老甜得到了仗勢,老甜的鬥誌昂揚起來。老甜潑口大罵著:“你這個小狐狸精,你調唆自己的老爺們跟你公爹打架,你弄得我們家裏外不合,你這個小犢子,小養漢老婆,我們老張家有你這個敗家娘們兒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蘇芹的鼻子裏源源不斷地噴出了冷笑,笑得格外的尖酸,聽起來像是吃了枚青杏,酸得令人難以承受。蘇芹猛地止住了自己的笑聲,撇著嘴說:“婆媽說得多好聽,我是養漢老婆你兒子得多光榮。咱家的門風可真好,婆一輩媳一輩都會養漢,老子兒子都是王八。我公爹有你這樣的媳婦是倒了八百輩子黴了,養漢養得都該揣了別人的崽。”
老甜本想自己的兒子來了便就是如虎添翼了,蘇芹會灰溜溜地滾蛋,誰料想蘇芹也成了人來瘋,當著自己兒子的麵罵出了這麼難聽的話,老甜豈能善罷甘休,一把扯緊蘇芹的衣服,怒氣衝天地說:“你敢罵我養漢,今個兒你不給我找出主來,我掰折你這根小狐狸腿,塞你媽肚裏去。”
蘇芹也伸出一隻手來,抓緊了老甜的衣袖,脆響響地說:“找就找,你以為我不敢呢,反正也丟人,我陪你一塊丟,走,我陪你找主去。”
四海攔在婆媳倆麵前,四海小的時候聽過一些關於老甜的風言風語,家裏咋鬧都沒啥大不了的,別到外邊丟人現眼去。四海說:“你們娘倆也真是的,啥好事這麼叫真兒。”
老甜的眼裏閃動著義無反顧的光芒,她罵道:“操你媽的四海,別攔我。”蘇芹也無所畏懼地指責四海:“一邊呆著去,我敢做敢當。”
波媳倆很團結地衝破了四海的阻攔,邁著同樣自信的步子,豪邁地走出院子。四海見阻攔不住,就沒再阻攔,他看娘倆走出去的背影,撇了下嘴,自言自語地說:“真是的,我吃飽了撐的,管你們的爛事兒。”
老甜走出院子的時候絲毫沒有大禍臨頭的預感,以至於把自己弄得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給野杏村的人無端地添了許多茶餘飯後的笑柄。
春雁望著老甜與蘇芹的拉拉扯扯地走出院子,急得滿屋亂轉,她知道蘇芹是為金鎦子來的,自己出去勸架隻能是火上澆油。春雁急出了眼淚,推搡著大江:“你咋就老也不懂事呢,你要是懂事的話,你是大伯子,你說一句話,她們娘倆也能惦量惦量,咱媽也真是老糊塗了,啥好事找人家對質去。”
大江沒聽見似的,眼睛若有若無直呆呆一層不變地看著一個地方。蘇芹摸幾下大江的臉,大江的臉轉給了蘇芹,說:“我又看到他倆了,飛來的,爆炸了,都飛了,都是血呀,啥也沒有了,啥也沒有了。”
春雁將頭仰向屋頂,長長歎息了一聲,眼裏便旋滿了淚水,自言自語地說著:“你咋老做白日夢呢?”
三翠原以為兩人爭吵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家裏吵慣了,也就沒怎麼當一回事,見二嫂子和媽拉拉扯扯出了院子,內心免不了有些急,耽心缺心眼的媽會做出傻事來,有心下樓去追,孩子將她的奶頭叼得正緊,再說了自己聽樓下鬧扯了這麼半天,連動也沒動一下,見了麵勸些啥呢。媽和二嫂都擰上了一根軸,把四海也罵了,就能給我三翠的麵子?莫不如讓柏成林出去勸勸,姑爺子去了,咋說也得給個麵子。三翠把柏成林從床上哄了起來,又找出了一雙新鞋急急地給柏成林套在腳上,嘴裏央求道:“我的活祖宗,快點下樓把咱媽追回來,姑爺子出馬一個頂倆。”
柏成林穿著新鞋,很舒服地在屋裏走來走去,三翠性急地催著,柏成林不緊不慢調侃地說著:“今晚給我弄個小妾躺身邊行不?”三翠說:“行行行,啥都行,給我媽追回來你身邊躺十個八個都行,我的活爹呀。”
柏成林索性把鞋脫了下去,說:“我的心肝寶貝,你一個人還不夠我希罕呢,娶那麼多有啥用,像你爹,活挨累。”
三翠立起了眼眉,嗬斥道:“你去不去?”柏成林無可奈何地擰了下眉疙瘩,說:“我去有啥用,你們這個大亂家,就差姑爺子睡丈母娘了,我不去他們還能鬧出人命來?”
三翠拾起柏成林剛剛放棄的鞋,沒頭沒腦地砸了下來,嘴裏惡狠狠地罵著:“我操你死媽的,你吃著我家嚼著我家,我家有一點事兒你就往後躲。”
老甜和蘇芹是在屯中間一個轉彎的胡同裏與鄭三禿相遇的,眼尖的蘇芹一下子便瞅見了鄭三禿,大聲把他喝住了。鄭三禿的頭上稀薄地生長著幾綹頭發,陽光很親切地照耀進他的頭皮裏。鄭三禿睜大疑惑的眼睛,瞅著互相牽扯著走過來的婆媳倆。鄭三禿百思不解地撓起了自己的禿頭。鄭三禿的禿頭現在禿得更厲害了,二十年前鄭三禿雖然也是個禿子,但那時他禿得恰到好處,稀疏的頭發向後一梳,很有領導的派頭兒,做為生產隊長的鄭三禿時常扛著一把生了鏽的鋤頭,給社員們分派鋤地的活計。
現在的鄭三禿和以前大不一樣了,雖然還叫鄭三禿,但原先讓人覺得挺優秀的禿頭現在卻成了一種貌不壓人的缺陷。老甜和蘇芹喊住鄭三禿的時候,鄭三禿正背著糞箕子,轉動著賊眉鼠眼,在牆角旮旯尋找著狗屎。蘇芹鬆開老甜,一步跨到鄭三禿的麵前。老甜唯恐落後,緊追一步攆了上來。這時候,吹過來的風已經把鄭三禿背著的糞箕子裏的狗屎味傳播了出來,婆媳倆居然都沒在乎狗屎味的惡劣,揪住了鄭三禿不肯鬆手。
鄭三禿說:“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你們鬆開我,讓我把糞箕子撂下好不?”
老甜和蘇芹相互瞅著,慢慢地鬆開了手。鄭三禿把糞箕子放在順風口下,好讓臭味不再打擾他們,自己便很自卑地蹲在地上,等待著婆媳倆說出究竟有啥事,這麼著急地來找他。
蘇芹說:“喲,鄭三叔,咋穿這麼破爛,明兒侄媳婦給你幾套象樣的衣服。”
鄭三禿說:“撿糞呢,能穿得出啥好衣服。”
蘇芹說:“咋還撿糞呢,我婆媽看你這樣多心疼。”
老甜將蘇芹扯離了鄭三禿身邊,罵道:“你再胡唚,我撕了你這張騷×嘴。”老甜說著,雙手放在了鄭三禿的肩上,安慰著說,“三禿,別害怕,有我呢。”
鄭三禿麵對著婆媳倆還是露出了如臨大敵般的恐懼。
蘇芹又一次衝上前去,嗬斥著:“你現在害怕了,當初你搞我婆媽時咋那麼大的膽呢。”
老甜慫著鄭三禿的肩頭說:“你告訴她,沒有過這八出戲。”
蘇芹扯過鄭三禿的一隻胳膊說:“你別怕,老爺們有這事是能耐,不丟臉,你實話實說。”
鄭三禿露出了滿臉的無奈,將身子委縮下去,摸著自己頭上寥寥無幾的頭發,愁眉不展地說:“你們娘倆也真是的,問我這個幹啥。”
老甜說:“誰沒事拿這個逗玩兒,你不把這事說清楚,我們家得鬧出人命來。”
蘇芹追加一句:“就是嘛,人命關天,你可不能瞎說。”
鄭三禿蹲在地上,把頭埋得很深,閉上眼睛,很無奈地說:“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兒,這麼多年了,還提它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