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行敲詐(3 / 3)

老甜回轉過身來,小聲對三翠說:“真是傻丫頭,過了好幾年還沒摸準男人是啥脾性,想治住你女婿,隻有一個招兒,就是沒完沒了地跟他辦事,給他抽幹吸淨,他就沒有力氣和別的女人亂扯了。”

三翠恍然大悟,臉上不由自主地襲上一絲紅雲,但很快就消失了。

柏成林在悠蕩了兩個晚上之後,覺得還是三翠的身邊暖和,盡管小梅會令他神魂顛倒,那隻是片刻的歡娛而已,睡女人和過日子是兩碼事兒,他靠的是和三翠天長地久地過日子。柏成林在小樓高高院牆的外邊走了好幾個來回始終沒法拉下臉去敲門。

柏成林在門外徘徊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二河,他覺得隻有二河才能幫他擺脫尷尬。柏成林悠悠蕩蕩地進了二河的院子,看見二河倆口子正忙著各自的活計,便幹咳幾聲,用以吸引二河的注意。二河很淡地打了個招呼,柏成林便很積極地湊了上來,沒完沒了地自圓其說。柏成林說:“二哥,都啥時代了,沒聽人說嗎,男人沒小姘活著都沒勁,女人沒情夫死了變成豬,我都不怕戴綠帽子當王八,三翠咋還計較我和別人好。二哥,你勸勸她行嗎,我以後一心一意隻跟她好,再也不惦著別的女人了。”

二河心不在焉地敷衍著,依然不耽誤自己手裏的活兒,他沒心事聽柏成林這麼多廢話,挑了下眼皮說:“你不就是想回家嗎,直說唄,拐這麼多彎幹啥?”柏成林高興地拍了下巴掌,說:“還是二哥理解我。”

二河喚過蘇芹,讓蘇芹炒幾個菜,和三姑爺喝兩口,好歹也是張家的姑爺子,沒工夫陪嘮喀說得出嘴,沒工夫做飯就讓人笑話了。蘇芹瞟了眼正在院中視察肥豬的柏成林,靠近二河細聲細氣地說:“三翠女婿不是個好餅,是不是他敲詐的咱,你得防著點兒。”二河瞪了眼蘇芹,從唇間噴出的氣流中攜帶出:“別瞎說。”

有些醉意的柏成林跟在二河的身後進了張家小樓。老甜打開大門,冷若冰霜地看了柏成林,說了句:“都老大不小了,啥事不懂,咋就管不住那一疙瘩肉。”說完扭頭走回了自己的套樓,老甜雖然很喜歡教訓人,但她不想再接再厲地教訓柏成林,自己雖然是為閨女好,訓過了火,人家小倆口掀開被窩睡一宿就好了,當媽的卻兩頭不夠人,何況自己的閨女還沒和人家掰生的打算呢。

三翠靠在自己的樓門口,肥壯的身體把門擠得狹窄,她裝做滿不在乎的樣子,嘴裏飛快地吐著瓜子皮。柏成林醉眼朦朧地湊近三翠,恬不知恥地作著揖,嘴裏叫著:“好老婆,想死我了。”三翠將一把瓜子摔向柏成林的臉,把柏成林摔個滿臉開花。三翠不屑一顧地抬高眼光,拉著長音說:“老婆再好也比不上小姘呐,睡野妞舒服吧。”

柏成林望著不卑不亢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三翠張口結舌,他把救援的目光投給了二河。二河緊繃著臉走了上去,他把三翠推進樓內,說:“我把柏成林給你帶回來了,你們願意打架,就在屋裏蔫乎地打,打個夠,別在外邊丟人現眼。”柏成林見縫插針地擠進樓裏,順坡下驢地接過二河的話:“二哥,是我丟人現眼,我錯了,你幫三翠打我吧,打死我也活該,今後我再不老實,你們就把我那玩意割下來喂狗。”

三翠一把扯住柏成林的耳朵,嘴裏狠狠地說:“狗都嫌臊。”接下來,左一個“該死的”右一個該死的就罵開了。二河聽出了三翠的罵聲裏有嗔怪的音調兒,就在“該死的”聲音中退了出去。二河本來就沒有閑心替柏成林做這種無聊而又虛假的捏合,趁此機會早早退出,去謀劃他那迫在眉睫的事情。那是樁弄不好真的會出人命的大事情,二河不敢有半分的倦怠與疏忽。

黃昏以後,三翠陷入到癡迷的欲望之中,反複無窮地要求著柏成林的高潮,一直把柏成林折騰個骨肉酸麻。柏成林光著身子,雞啄米似的給三翠磕頭,說娶一個三翠等於娶十個媳婦,求三翠饒過他。三翠隨手抓過一個孩子用過的尿布,擦試著胸前與柏成林共同擠出的奶液,無限自豪地問柏成林:“我和小梅誰有本事?”柏成林連三連四地說:“你厲害,你厲害。”

二河那一天的舉動驚動了野杏村的許多人,那些閑得發慌的老人和婦人們聽到二河家此起彼伏的豬叫聲紛紛圍攏過來,觀看野杏村不多見的熱鬧場麵。

這個上午距三翠與柏成林和好的日子並不久遠,春風滿村傳送著櫻桃花瓣兒,縣肉聯廠雇來一溜汽車就在這時停在了二河的家門口。二河將上百頭豬一次性地賣給了肉聯廠,聽說肉聯廠要拿二河的豬去掙外彙,二河一下子又成了十個萬元戶,這回還不知道拿哪個兜子往回裝錢呢。二河心裏嘲笑著這些人的蠢笨,發展到這個份兒上,早就用支票了,現錢交易隻是與小打小鬧的屠戶才能發生。其實,這大規模的賣豬活動也是二河引蛇出洞的謀略,他覺得敲詐他的人不會不對他即將到手的大量鈔票眼紅心跳。

二河家的豬“嗷嗷”地叫了小半天,那些裝滿豬的汽車一輛接一輛地開走了,二河也跟隨著那些車進城去結帳。一下子空下了十個豬圈,蘇芹的心也有些空落落的,豬們畢竟是自己一瓢瓢喂出來的,日積月累的情份一下子被抽走了,多少有些依戀不舍。豬們少了一大半,蘇芹的活兒也輕閑了一大半,閑下來的蘇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兩封出自一個人的敲詐信。想想豬去錢來,蘇芹麵對著暖融融的的日頭恐懼得膽顫心寒。

二河是坐著出租車回來的,下車的時候手裏拎著圓鼓鼓的皮包,那皮包很自然地讓人們聯想到豬的價格。二河邊往家走去邊想著,成敗就看這個晚上了。

蘇芹挾著二河拎回的皮包走到野杏樹下的時候,夕陽播灑著渾黃的光芒,漠不關心地照耀著蘇芹。蒼老的野杏樹在昏黃的陽光下,顯得更加醜陋不堪,令蘇芹一陣陣毛骨悚然。蘇芹在接過皮包前來送錢的時候,還是一副大義凜然,現在她卻是有些望而生畏了。蘇芹是不怕人的,她怕的是野杏樹那副妖魔鬼怪的樣子,這時她就有些怨恨二河了,挺大的男人平時恨敲詐者牙根直,事到臨頭了膽小得讓女人去送錢。這時的蘇提對二河用意還沒有弄清楚,也不知道皮包裏僅僅在表麵裝點一些十元的票子,中間夾的是與錢規格大小相等的紙。

蘇芹盲目地四下張望著,哆哆嗦嗦將裝錢的皮包塞入野杏樹根部那個樹洞裏,她望著活像妖魔鬼怪的野杏樹,便覺得這妖魔鬼怪真的活了,慌慌張張地往村子裏跑去,簡直比那個敲詐別人的人還要心虛。蘇芹跑出一段距離之後,膽怯也隨之減小了一些,可她還覺得身後背著妖魔鬼怪的影子,這時她想起了有關鬼怕唾沫的傳說,便立住了身子,折回身“呸呸”地吐著唾沫。這樣的吐下去,她仿佛給自己裝了膽,敲詐咱的人都不怕野杏樹,我這麼害怕也太讓人笑話了,再說了,那個敲詐者在得知二河有錢了的消息後肯定會更加關注這野杏樹,沒準就在村子裏的某個地方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呢。蘇芹壯了壯膽,緩緩地往回走去,隨著最後一抹夕陽的消失,她無限延長的身影已經寡淡得沒有了蹤影。

事後的蘇芹覺得那一次提心吊膽抑或是膽顫心驚實在是值得的,她的大膽換來了以後自己家的長治久安。她曾不止一次嘲笑自己,竟然成了膽小如鼠的人。

其實,蘇芹在野杏樹下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在二河的監視之下。此時,除了二河知道二河在做什麼,誰都不知道二河在做什麼。二河在天光還很早的時候,就三轉兩轉地轉到了村外,又轉了很大的彎子轉到了野杏樹西邊的溝壑裏。

二河這一次左轉右轉簡直是在打一場遊擊戰,他轉出了所有人的眼光,又轉出了野杏村人所有的視線,爬溝鑽林地來到野杏樹西端的溝壑。二河選擇了一個偏僻的土窩窩,將自己隱藏了進去,接著又整理好了自己帶來的工具,幹糧、棉衣、電筒、望遠鏡和四海那枝帶瞄準鏡的連發汽槍,他準備在這裏做持久戰。二河熬到自己同蘇芹約定好的送錢時間來臨的時,便用高倍望遠鏡搜索到了蘇芹的身影,蘇芹驚恐萬狀有的樣子絲毫沒有逃過二河的眼睛,他為自己的妻子承受這麼重的心理壓力感到了一種於心不忍,便把一切憤怒都積蓄到今晚或許能夠出現的敲詐者。

夕陽麻木地墜了下山去,黑暗一絲一絲地吞食掉天空,星星狡猾地透出天幕。二河收回望遠鏡戴上了夜視鏡,重新檢查了一番手中的那杆連發汽槍,沿著溝壑一點兒點兒地向野杏樹爬去。待到天黑透的時候,二河已經移到了一個離野杏樹並不遙遠的土坑裏。

夜漸漸地深下去,二河眼中的認得我變成了另一番情景,村落、樹木、田野透過這薄薄的鏡片變得綠瑩瑩的,每一件物體雖不很清楚,但層次搞得很分明,遠處微弱的燈光誇張地亮著,像天上的明星一樣耀眼。有不願看家護院的狗偶爾在村外穿過,二河也能看得個明明白白,隻是無法辨認是哪一種顏色的狗和哪一家的狗。若是沒有挨敲詐的事兒這麼揪心地纏著二河,這麼新奇與新鮮的夜景該多麼讓人驚喜不已呀。

夜在漫長地延伸著,二河披著棉衣還有些瑟瑟發抖,他時刻不肯鬆懈地盯著村落的路口,盯著眼前不太遠的野杏樹,牢牢抓著手中的連發汽槍。野杏樹醜陋的樹幹在夜視鏡下更為醜陋,簡直是個蠢蠢欲動的綠色惡魔,二河的心中多少湧起了一絲恐懼,不過他又很容易地控製住了這個不良心理。時間趴在夜的脊背上越滑越深,敲詐者仿佛比二河更有耐心,遲遲不肯出動。

二河把奔向野杏樹的人影盼來的時候,已是夜半三更,夜視鏡下透出的人影像皮影戲一般形體清楚模樣卻是模糊。二河的心猛地激靈一下,對野杏樹湧出來的那些恐懼消失得無蹤無影。那一刻二河的心裏湧出了一個奇怪的感覺,仿佛敲詐者是來給他做伴兒的,幫他一起打敗野杏樹,並不是那個謀害他們家的禍根,那種對敲詐者積累多日的恐慌與忐忑不安頓時煙飛雲散。二河像個伏擊敵冠的遊擊隊戰士,信心十足地等待著敲詐者的走近。

敲詐二河的那個人三步一停五步一回頭走向野杏樹,偶爾也會嚇得哆嗦一下。顯然,敲詐別人的人也是背著沉重的恐懼。二河很清楚地看到,走向野杏樹的那個人每邁出一步都暴露出了極其軟弱的膽怯,二河想起了做賊心虛的那句老話來,自己的膽量與勇氣一下子增加了上百倍。

敲詐者是個體態槐梧的男人,步子邁得不像四海那樣沒規矩,也不像柏成林那樣懶懶散散。二河排除了家裏人對自己的敲詐,他真想把手電筒的光直截了當地射向那個人的臉,一下子分辨清究竟誰這麼大膽子這麼狠地敲詐他。那個人停住腳步,張望了一陣,又側耳聽了一陣,便直奔野杏樹走來。那個人在野樹旁蹲下身子,雙手探進樹洞中摸索了一陣,就扯出了那個蘇芹塞進去的皮包。二河心裏說了句:好了,該到時候了。

二河本來已經把那個人的腳踝裝進了準星,等到準備扣動板機,手卻有一點顫抖,心裏免不了“砰砰”地跳著,二河便穩定下了情緒,盡力讓準星不再搖動。“悉悉索索”的紙聲穿透了寂靜了夜空,清清楚楚傳播二河的耳中,顯然敲詐者是在觸摸皮包裏是不是真的有錢。那人靜立在那裏一心一意地摸兜,那隻腳踝便毫不保留顯現在二河的準星裏。此時的二河心緒已經完會穩定下來了,握著的汽槍也顯出了得心應手,他剛想扣動板機,令二河感到意外的情景發生了,二河居然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個人的嘴臉。其實,二河認準了這個人並不是因為夜視鏡有多麼高明,實在是因為那個人太的迫不及待地想看二河家送來的錢,打亮了那個微型電筒才把他的真麵目暴露無遺了。

微型電筒的光亮名副其實是微弱的,但微弱的光透過夜視鏡便在綠色中爆發出了個白色的光芒,那張菜葉般顏色的臉在二河的瞳孔中暴露無遺。二河手中汽槍的準星從腳踝處移了上來,定位在敲詐者幾分得意幾分顫抖的手腕上,汽槍“啪”的聲響和“唉喲”的叫聲幾乎同時誕生。

二河沒有言語,緊接送出第二粒鉛彈,鑲嵌在敲詐者的腳踝上。敲詐者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四下張望著。二河端著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大聲喝道:“鄭玉富,你他媽的還是人嗎!”

鄭玉富本來就是膽顫心驚地來取錢,他挨了兩粒鉛彈已經驚得魂不附體,更聽不出來那一聲喊叫是出自二河的嘴。鄭玉富匍匐在地,接二連三地給野杏樹磕頭,嘴裏央救道:“杏樹爺爺,你別嚇我,我再也不敢了,你把錢塞回去,放過我吧。”

二河端著汽槍走了過去,抬起腳狠狠地踢了下鄭玉富撅起的屁股,把鄭玉富踢得滾了出去。二河說:“放過你?你敲詐的時候咋沒想一想放過別人。”鄭玉富這才聽出嚇唬住他的聲音不是野杏樹而是二河,便忙三疊四地爬了起來。鄭玉富剛才以為是野杏樹顯靈才嚇得體如篩糠,現在聽出是二河的聲音便有了靈魂歸竅的感覺。盡管鄭玉富與二河近在咫尺,可他還是無法看清二河的模樣,便懷疑起了二河是否真的認出了自己,就粗聲粗氣地說:“你認錯人了。”扭頭一瘸一拐地往回跑。二河氣憤地說:“你他媽的耍我耍得夠狠的了,還要耍我?”抬手給鄭玉富的另一隻腳脖子送去一粒鉛彈。

鄭玉富又被打得跌坐下去,他顧不上疼痛,爬起來還要跑,嘴裏問道:“還跑不?”鄭玉富不作答,連滾帶爬地跑,可他跑得再快也跑不過二河的鉛彈,屁股上挨上了尖銳的一擊。二河又問一句:“鄭玉富,還跑不?”鄭玉富見自己無法逃脫,索性坐在地上,說:“我的活祖宗,別打了,疼死我了。”二河背起槍,把灼亮的手電光投向鄭玉富的臉,刺得鄭玉富睜不開眼睛。二河收起了夜視鏡,又把手電在自己臉上晃了下,又射向了鄭玉富的臉。二河問:“打開窗子說亮話,我跟你有啥仇了,為啥非得敲詐我?”

鄭玉富坐在地上狡辯道:“二哥,我沒想敲詐你,我是想從你手裏借錢,怕你不借才想出這個笨招兒,我家窮到啥程度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二河氣往上撞地教訓著鄭玉富:“你的兩張紙能值十年的窩頭,你沒事兒就呆在班房裏吃吧,再也不用擔心挨餓了。”

鄭玉富害怕了,進鑒監獄是即丟臉又吃苦的事,再傻的人也不肯幹。鄭玉富哀求道:“二哥饒命,看在我爹和你媽的情份上,饒了我吧。”二河氣得哭笑不得,這種恥於出口的話,鄭玉富卻把它當成拉近乎的理由,人若是墮落了,使出牛一樣的勁兒也難往正路上拉。

二河說:“人可以原諒,事兒不能原諒,我給你記著帳呢,滾吧。”鄭玉富連連給二河道謝就是跪地上不肯起來,鼻涕眼淚一起流:“二哥,你可憐可憐我吧,別讓我白張一回嘴,多少賞我幾個過日子的錢。”

二河這才明白,鄭玉富道出老甜與鄭三禿年輕時的那種關係是別有企圖的,鄭玉富記恨著老甜給他爹的光頭上留下的那一道道血痕,這是變著法兒的找二河的小腳呢,誰讓蘇芹惹出那樁麻煩事兒來的,沒有這一層陰影,敗露了的鄭玉富豈敢在二河麵前死皮賴臉。二河緩和下了語氣,說:“錢是靠人掙來的,你想掙錢我可以幫你,想從我手裏勒索錢,做夢去吧,你也沒拍拍胸脯想想,我張二河是隨便讓人欺負的嗎?”二河說完,背起裝錢的皮包,轉身走向村子。

鄭玉富坐在地上喊道:“張二河,你給我弄出血了,總該給我留一點兒治病的錢吧。”二河咬牙切齒地回敬道:“活該。”

二河回到家裏已經過了子夜,蘇芹蜷在被窩裏沒有睡,惶惶不安地瞅著二河。二河一邊說“解決了”,一邊剝光衣服鑽進蘇芹的被窩。二河已經凍了大半宿,接觸到蘇芹的身體有著一種大地回春的溫暖。蘇芹緩緩地從被窩裏抽出一根硬梆梆的東西,二河看清楚那是一根鐵棒,躲在家中的蘇芹時刻都在防備著敲詐者的襲擊。二河為蘇芹的警覺感到高興,也為被窩裏消除了鐵棒的阻梗而興奮,他們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愛情了。蘇芹悄悄地問:“是誰這麼可惡?”二河說:“別管他,咱該歇了。”蘇芹說:“你不告訴我,我睡不著覺。”二河說:“是鄭玉富這個癟犢子。”蘇芹驚得坐起來,說:“這小子是吃青屎的,咱可不能可憐他,越搭理他,他越害你。”二河說:“放心吧,兩張紙條就夠他蹲上幾年大獄了,咱隻是不想把事做絕。”

鄭玉富在第二天早上,就來求二河幫忙。鄭玉富一瘸一拐地來到二河的家門口,很有節製地敲打著門環。蘇芹打開大門的時候,見到鄭玉富,嗓子裏像塞了豬糞,一個勁兒地想嘔吐。蘇芹把眼光移到別處,努力地抑製住了腸胃的不良反應。雙手用力地推著門,一連串地說著“滾”。鄭玉富頑強地擠了進來,望著拾起家夥準備打他的蘇芹,一歪一歪地跑進了屋。

鄭玉富是拎著一隻雞進來的,那是一隻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母雞,老得連眼睛都懶得睜開。鄭玉富點頭哈腰地說:“二哥,我錯了,我家也沒啥,抓隻雞孝敬你。”二河若是年輕幾歲的時候,一定會把那隻雞給扔出去,現在的二河已經磨練得懂得了克製。二河說:“放心吧,二哥不是記仇的人,雞我收下,我家門外的豬糞你隨便裝吧,趁早種一茬大棚。”鄭玉富感恩戴德得幾乎痛哭流涕,鄭玉富說:“二哥真是好心腸,以後兄弟給你關照門前院後,誰敢禍害你,我跟他玩命。”二河說:“留下你的命安穩地過日子吧。”

蘇芹回到屋裏的時候,鄭玉富已經走遠。蘇芹剛進屋,就抓起了那隻老得像鄭三禿一樣禿了毛的老母雞,解開母雞的綁腿繩,將那隻祖宗輩的老母雞毫不留情地扔出院子。老母雞驚得“嘎嘎”地叫著,扇動著翅膀,重重地跌了出去。老態龍鍾的母雞連滾帶爬地起來時,很平靜地抖動幾下翅膀,拖著綁得麻木的腿,“咕咕”地叫幾聲,望著漫長的街筒著,飽經滄桑地走遠了。

野杏村的杏花是在不知不覺的狀態下驟然開放的。村子極西端那株野杏樹光禿禿的幾個枝條最先綻出幾簇白中透紅的花瓣,點綴在村落裏的那些家杏樹便在野杏樹的召喚下熱熱鬧鬧地綻開了花朵。野杏樹在春風的感動下終於擺脫了枯燥而又單調的色彩。二河與蘇芹也擺脫掉了被敲詐的陰影,在這濃鬱的春色裏生活勞動得很愉快。

晌午的時候,二河兩口子雙雙對對邁進那一溜小樓,他們準備把小青接回家去住。老甜的臉色露出慍怒,老甜是舍不得小青的,她說:“你們兩口子拿我玩呢,忙了害怕了把孩子給我送來,閑了沒事兒又把孩子接走,你們這是耍我呢還是玩我呢。告訴你們倆,我老太婆再沒能耐也能供好我孫子。”老甜說著,把小青牢牢地摟在自己懷裏。蘇芹問:“小青,你願意跟媽回去呢,還是願意跟你奶?”小青抬眼瞅瞅老甜,說:“我是願意跟媽回家,可誰給我奶做伴兒呢。”老甜感動得快要掉下眼淚來,說:“瞧我的大孫子,多懂事兒。”

老甜祖孫三代正沉浸在幾個月來難得的天倫之樂中,一陣“劈劈啪啪”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好不容易才聚起來的和諧。一個女子尖銳的喊叫聲響徹在小樓的大門外,那是向著並沒有在小樓的老四發出的呼救:“四海,我媽想賣了我,求求你快來救救我呀。”

狗們在尖銳的喊叫聲中狂暴地吼叫著,把鐵鏈子掙得“嘩嘩”直響。老甜趿上鞋,歪著腦袋走向大門,不耐煩地對門外說:“四海沒在家,你走吧。”門外的女子哭喊著說:“救救我吧,我是小梅,我媽想賣了我。”

老甜透過門縫,看見孫大辮和小梅揉扯成了一團,孫大辮累得呼呼直喘氣。老甜衝著門外喊:“願意打回你們家打去,少來招惹我們,我嫌你們臊得慌。”

小梅聽到老甜冷淡的聲音,停止了自己的喊叫與掙紮,任憑孫大辮左右開弓地抽他的嘴巴,過了一會兒,才悲天慟地哭出聲兒來:“天爺呀,我招誰惹誰了,這麼懲罰我。”孫大辮開始扯著小梅往回走,邊走邊說:“小賤貨,你以為張四海還想你呢,這戶人家心比狼都黑,你給我離這家遠點兒。”小梅徹底的失望了,小梅沒指望能跟四海重歸於好,她隻想讓四海哪怕是柏成林幫她渡過眼下的難關。小梅把希望寄托在孫大辮身上,哀求道:“媽,別賣我好嗎,我侍候你一輩子,我不想離開家。”

孫大辮不耐煩地將小梅慣在地上,野杏村的一些閑人已經圍上了她們母婦倆,互相詢問著是怎麼一回事兒。孫大辮拍手打掌地說:“有這樣的閨女嗎,非得說當媽的要賣她,這也不是舊社會,早就沒有賣人這檔事兒了。”小梅爭辯道:“你逼著我到海南去做事兒,這不是變著法兒的賣我是啥?”孫大辮“嘖嘖”了兩下嘴,說:“去海南的多了,哪個人是被賣去的。你表哥給你找的工作,每個月連工資帶小費好幾萬呢,上哪兒找這麼好的差事。”野杏村一些圍觀的人“哄”地笑了,他們替孫大辮進一步解釋著:“你該給你閨女叫小姐,那小姐當的可得勁兒呢,能陪吃陪喝陪舞陪……”

二河停留在院裏,他已經把來朧去脈聽明白了。二河對孫大辮的那句“心比狼都黑”的話感到格外的刺耳,張家給全村人帶來無數次掙錢的機會,怎麼總是落得個心黑的罪名呢,二河在門口猶豫了一陣,毅然決然地打開了大門。

小梅本想從圍觀人中得到一種支持,可她從人們的眼神中發現,人們是把她們母女倆當成馬戲中的猴來看。小梅悲憤地起來,絕望地孫大辮說:“我跟你回家。”

就在圍觀的紛紛散去,小梅準備走回的時候,二河走了過來。二河說:“小梅,你別走,既然你求到了我們張家,我們就不能不管,小梅你進院裏去,我不信你媽敢吃了你。”

遇到了救星的小梅驚喜地睜大眼睛,敏捷地跳到二河的身後,孫大辮轉身去抓小梅,抓得個兩手空空。二河把小梅護送進院內,“咣當”一聲關嚴了大門,把孫大辮結結實實地擋在了門外。孫大辮坐在大門外撒潑打滾地哭起來:“你們張家好不要臉哪,張四海占了我閨女,柏成林也占了我閨女,現在又被張二河在日頭底下搶進院裏去了,你們老張家缺德的事兒得啥時能做完呀哇,我的天那,派出所咋不來人槍斃了你們這一家人。”

二河一任孫大辮的作鬧,他把小梅安頓在老甜的樓裏。蘇芹一把扯過二河,責備道:“你管這麼多閑事兒幹啥,嫌咱家事少呀。”老甜用眼睛剜著小梅,一口一個地罵著“臊狐狸”。三翠在另一套樓裏用肩頭頂拱著柏成林,乜斜著眼睛說:“去呀,去呀,小梅來了。”柏成林打了個哈你欠,說:“有賊心,沒賊膽了。”

整個張家的樓裏隻有小青對小梅表現出親昵,小青望著小梅的臉,說:“小梅姑,怪不得我奶我媽都叫你狐狸精,你長得真像電視裏的狐狸精一樣好看。”小梅垂下頭,眼淚一對一雙地掉下來。小青關切地問:“小梅姑,你想書生了吧?”小梅很無奈地搖了搖頭。

孫大辮的作鬧在孤立無援的狀態下,草草地收場了。二河是在晚飯後去的孫大辮家,二河覺得把小梅留在小樓裏確實令家裏人難堪,他要盡早地讓孫大辮改變主意。孫大辮看見二河進了院,便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一口一口個地從二河要閨女。二河望著氣急敗壞的孫大辮,冷靜地說:“你想要活閨女還是死閨女?”孫大辮愣了下,仇視地盯著二河:“你想害死我閨女?”二河圓睜著眼睛,大聲說:“想要害死你小梅的是你!”二河說著,把小梅寫的遺書拍在孫大辮的麵前,又補充一句:“小梅是死是活就看你咋待她了。”

孫大辮看完了遺書,拍起了自己的大腿,罵著小梅:“這個傻透腔的丫崽子呀,還以為自個兒是黃花閨女呢,早讓缺德的人給破苞了,還護著它幹啥呀,這青春錢現在不掙,老了就後悔了。”

二河抓回了遺書,揚了揚,說:“待一會兒我把小梅給你送回來,若是把小梅逼出個三長兩短的,你蹲班房的時候連個送飯的都沒有了。”孫大辮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二河準備送小梅回家的時候,小梅給二河跪下了。小梅哭著說:“二哥,你是個熱心腸,我求你勸勸四海,讓他娶我吧,我再也不和別人瞎扯了。”二河搖了搖頭,說:“小梅,你還是實際點兒吧,四海是個敗家子,不是過日子的人,跟他會遭罪的。”

春風浩蕩的日子裏,二河與蘇芹順暢地種完了最後一片莊稼,興致勃勃地往家裏走。溝旁壑邊的青草齊心協力地掙脫著枯草的羈絆,欣欣向榮地迎候著更加火熱的季節,被二河與蘇芹趴下的青草,頑強地彈射回來,不卑不亢不屈不撓地生長著。早種的苞米已經綠茵茵地展現在野杏村的坡地與平川上,山坡上新栽的四年生銀白杏樹已經結出了黃豆粒大的果實,一切生命在暮春的季節裏旺盛地競爭著。

二河的腳步在溝壑裏的那片平地上停住了,這片平地正是春雁不辭辛苦開墾出來的,他聽春雁說過,大江在這裏種上了豆子。二河有些疑惑地看著這片地,按道理說,豆子早該出來了,可這片地依舊是那麼寂寞,倒是荒草不甘落後地從壟溝壟台嶄露頭角。

蘇芹就在這時候扯了下二河,把一個殘破了的磨盤指給二河。二河順著蘇芹的手指望過去,便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景象,整個磨盤懸空而起,離開地麵足有一寸高。二河伏下身子,向裏探望著,發現磨盤是被一堆密密麻麻的白色嫩芽支撐而起。二河伸手向裏麵掏了一把,抓出了一些嫩芽,他認出了,那是些拱動了許久的黃豆芽。二河明白了,顛瘋的大江把豆子播到了磨盤下。

二河想:種子的勁兒可真偉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