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忙之中的張百川感覺一直良好。深圳這番考察,不枉此行,吳天標小小的麻煩給張百川帶來的是意想不到的收獲,他在感謝吳天標的同時,也在感謝劉大任創造了這次機會。劉大任以對青年幹部負責的口吻,曾囑附過張百川,可不能讓幹部犯錯誤啊。張百川心中暗自一笑,腦子裏閃了下深圳那個姑娘的身影,然後對劉大任說:“吳天標身上的虱子都想當官,還能犯錯誤?在我身邊有犯錯誤嫌疑的人倒是你這個市長,有人放出風,說我張百川有一千萬,你劉大任至少也是個百萬富翁了。”劉大任淡然一笑,說:“看樣子腳正也怕鞋歪呀,百川老哥,說你沒腐蝕過我恐怕沒幾個人會相信,可我除了落難時跟你吃過百家飯,從來沒有得到過你的報答呀,真是枉擔了這個虛名。”張百川說:“你老嫂子現在跟我還枉擔個虛名呢,這是沒辦法的事兒。”劉大任說:“百川,你學壞了。”張百川笑著說:“我是個紅色資產家,允許犯個小錯誤。”
數以千計的建築大軍一夜之間開進了那片廢墟,空寂多時的地帶一下子變得擁擠不堪,從原始的人工揮鍬揚鎬到現代的挖掘機伸鏟展臂,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這麼一大片人山人海挖地糟、搬材料、砌工棚各幹各的,繁忙中卻不見混亂的痕跡,足以見得張百川已經練就了非凡的施工經驗與組織才幹。二十幾個工程隊齊聚在張百川的麾下,他已經把不夜城的整體建築分解開了,分別發包給了不同的工程隊,他讓陳朗負責一切技術問題,還雇了質檢站的人做工程質量監督,自己把大部分的精力用在了籌款上。除了催銀行撥付已定的貸款外,張百川大做廣告,利用預先發售商業門市的辦法籌集來了一筆數額可觀的資金。
吳天標一如既往地支持張百川這一龐大的工程,幾乎每天午後他都要到現場幫助張百川處理那些亂如麻團似的技術問題。張百川麵對這些技術難題早就束手無策了,就把一切都推給了陳朗,讓陳朗和吳天標去研究,自己去處理那些纏不清理還亂的人際關係。難得有空暇的時候,張百川請吳天標去跳跳舞或做做桑拿浴,輕鬆輕鬆,言外之意還暗示吳天標別活得泥塑的像一樣墨守陳規,男人該瀟灑得瀟灑,活得和尚似的,得多虧。吳天標毫不客氣地否決了張百川的建議,並指責張百川再有此論調,不再幫他協調各種關係了。張百川眯逢著眼睛,點頭稱是,心裏悄然一笑,暗自說:小夥子,挺會裝。
很多個午後陳朗是陪同吳天標共同度過的,除研究施工中所遇到的技術問題,他們更廣泛進行的是學術方麵的交流,從原始建築的質樸到現代建築的美學欣賞,從建築的框架構造到新型材料在建築領域裏的應用,他們之間談得都十分投入,甚至還不時的用英語進行交談。這些都是張百川無法涉足的領域,他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說的是些什麼,還有讓張百川更不知道的是,吳天標之所以頻頻地前來指導工作,更重要的原因是為了陳朗,這一點,就連陳朗自己也沒有察覺出來。
嚴格地說,深圳之行對於吳天標來說,不啻於是一次脫胎換骨的洗禮,雖然發生過讓他差一點絕望了的事情,畢竟讓張百川平複了,令他真正難以平複的是,活了三十幾歲才體味到女人帶給他的那種刻骨銘心的衝動,那種衝動攪亂了他仕途求榮的一門心思,他開始不斷地反思自己這樁婚姻給他帶來的寡淡無味的生活。吳天標無法理喻的是,在深圳結識的那個姑娘在建築方麵確實是個高才生,她居然不思學業,做起了高級妓女。蒼茫大地,人與人之間的想法該有多大的落差呀。吳天標麵臨著別人眼目中的吳天標與自己內心裏的吳天標的痛苦抉擇,無論如何他也不敢以犧牲婚姻為代價,尋找自由的愛情。
吳天標對陳朗的好感是在了解了陳朗之後才猛然爆發的,去深圳的時候,雖然頻頻接觸,他隻是把陳朗當成懂一點建築知識傍大款的風塵女子而已,並沒有發現陳朗卓越的才華,在不夜城的施工中,遇到許多實際問題爭論時,他才突然發現陳朗的種種別具一格的見解,紮實的學識功底和豐富的創造力絕不在他之下,吳天標這才放下了他傲慢的架子,虛心地把矛頭轉向建築技術中的問題。他無法相信這麼有才華的女子怎麼應該委身於永遠是土包子的張百川呢?他想起了流傳久遠的天仙配的故事,他總是覺得那個故事不過是娶不到媳婦的窮光蛋編造的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而已,可它卻實際地流傳下來。
陳朗的容貌生得不是那麼鮮亮耀眼,一下子將人深深吸引住,她的臉不施胭脂白白淨淨的,五官搭配很緊湊,毫無誇張與張揚,端詳一會兒才能發現那張細膩如玉的臉處處都是那樣耐看,像是極其精巧的建築工藝,隻有細品才能出味。這些天日,吳天標時常這樣偷眼細品著陳朗,他覺得陳朗的味道是出自於人的氣質,脫俗的氣質。這時,他便對張百川獨自擁有陳朗感到憤憤不平了。
吳天標留給人的印象永遠是一副嚴謹的樣子,仿佛世上隻有他一個人能達到坐懷不亂,其實他早就心亂如麻了。人地兩生的深圳,他可以毫無顧慮地放鬆自己,可在自己的城市,這種放鬆卻被人們的眼睛管製住了,無法施展。更重要的是,深圳那場虛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教訓,盡管與風塵女子歡樂一場會皆大歡喜,又用不著對女人負責,省卻了不少麻煩,可真的露了餡那豈止是麻煩,吳天標不會去冒這種對於他來說是滅頂之災的風險。妥善的辦法,就是悄悄地找一個能夠令他心曠神怡的情人,這樣的情人除了令人賞心悅目的陳朗外,別的女人還無法使他動容。吳天標收拾那些情場上得意的開發商們易如反掌,可向陳朗透露出愛慕之情卻難以開口了。吳天標有過妻子又經曆了風流韻事,可他卻沒有取悅女人的經驗與技巧。盡管每天都能和陳朗在一起,他的種種難奈的衝動總是被他習以為常的尊嚴給捆住了,他絲毫不知陳朗對他的印象,也不見陳朗談論工程之外的事情,更不見陳朗對他有過情緒方麵的流露,他恐怕陳朗的一口回絕會令他無地自容。他覺得,好上一個女人比娶上一個女人要難上一千倍。
夕陽的光輝散淡地灑落進來,均勻地塗在恬靜地觀看圖紙的陳朗臉上,她的臉色頓時像淩寒開放的梅花一樣脫俗的高貴與雅致,令人百看不厭。吳天標久久地凝視著陳朗,再也難以壓抑自己內心燥熱的騷動,他調動著自己積蓄的所有熱情,用顫抖的聲音很笨拙地說著:“你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家庭。”
陳朗抬眼瞅了下吳天標,又繼續看她的圖紙,她以為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就像所有關心她的人那樣,為她的幸福操心。陳朗說:“我現在挺好的,和百川在一起,很愉快。”
吳天標緩緩地將身子探向陳朗麵前,關切地說:“百川的年齡長過了你父親,你們組成家庭是不切實際的。”
陳朗這才抬起頭,她有些困惑地看著吳天標,說:“吳主任,你不覺得百川很出色嗎?”
吳天標說:“我指的是百川的年齡。”
陳朗說:“年齡不妨礙我喜歡他,婚姻和幸福不完全一致,吳主任,咱不說這些好嗎。”
吳天標想要說的話沒有說出來,便很艱澀地轉移了話題,他說:“陳朗,憑你的才華,不進入專業研究部門實在是委屈了,我可以調你到設計院工作,還可以動用我的各方麵關係,聘你做副院長。”
陳朗說:“在百川這裏,我會發揮得更出色。”
吳天標終於無話可說了,可他心裏的話卻憋得要爆炸。他覺得他們之間年齡相差不大,才華相配,自己這麼年輕就有了讓人嫉妒的職位,陳朗之所以無動於衷,是由於她並不知他的內心所想。陳朗可以委身於一個老頭子,沒有理由不喜歡他這個如日中天的人中驕子。
吳天標覺得自己應該另僻蹊徑,尋求另一種表達方式。
一座座腳手架雨後春筍般立在了工地上,省優隊市優隊這些全市最優秀的施工隊都雲集在這裏,一批批建築好手在不夜城的工地上一展自己的絕技,諾大的一片施工現場成了工程隊之間的竟技場,這正是張百川所期盼的結果。張百川並不在乎建築理論的高深,也不喜歡紙上談兵,多深的建築道理多牢固的鋼筋水泥都得靠兩雙手幹上去,不幹,哪座樓也立不起來。張百川下了他的藍鳥車,氣宇軒昂地看著熱火朝天的工地,他覺得自己很像個將軍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尖陳朗已經被人惦記上了。
連續幾次的工程質量驗收,無論是基礎的砌築還是混凝土的澆鑄都達到了市優的標準。張百川很高興,設宴招待了質量監督人員和施工隊長以及始終幫助不夜城的吳天標。吳天標本來不善飲酒,或者說耽心飲酒失態會影響他的形象,一本正經地推掉了這些難得能和他在一桌喝酒的人帶有巴結色彩的敬酒,可張百川敬給他的酒他卻一杯不差地飲了下去。酒宴結束的時候,吳天標已經一醉不起了,張百川隻好在酒店裏開了個房間,把吳天標安頓了下來。
其實,吳天標的醉意三分是酒七分是裝出來的,他想得到陳朗沒有張百川的認可豈不是癡人說夢,他要借著酒勁兒,逼張百川表態,了卻他喜歡陳朗的心願。吳天標自信地認為,他給張百川創造了這麼多方便條件,省下了一百多萬元的籌建資金,會舍不得一個小女子?
房間裏僅剩下了他們二人,吳天標乜斜著醉眼,說:“百川,我待你怎樣?”
張百川說:“那有啥說的,你待不夜城就像待自個兒的孩兒,放心吧,我張百川到臨死那一天也忘不了你。”
吳天標說:“百川,我想和你要一件東西。”
張百川說:“要啥你盡管張嘴。”
吳天標呼吸急促了起來,他說:“我想要個人。”
張百川不以為然地說:“要誰給誰。”
吳天標說:“我要陳朗你給嗎?”
張百川說:“陳朗在我這裏錢都是紙票子,你那幾百塊錢不是坑了她嗎?”
吳天標說:“百川,我不是想調走她,我說的意思是……陳朗太好了,我實在是……”
張百川愕然了,他的眼光緩緩地垂下來,緊緊地鎖上了眉頭,良久,他才抬起頭,眼眶中盈滿了潮濕的東西,他說:“不用說了,我懂,我和陳朗確實不般配,你們能成為一家,我張百川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吳天標望著張百川,眼裏冒出了晚霞般火熱的光芒,他就這樣盯了一會兒張百川,又痛苦地搖搖頭,說:“我已經鑽進了婚姻的夾板裏,沒有回頭的餘地了,我不是個隨便的人,我若有個好妻子,一生也出不了深圳的事情。百川,求你幫幫我吧,讓我活得也有個人樣,我實在是喜歡她,你一定要說服她。”說著,吳天標的淚水湧出了他那眼光已經黯淡下來的眼睛。
張百川靜靜地看著淚流滿麵的吳天標,覺得往日裏那個傲氣十足的人現在變得這樣的猥縮無恥與渺小。張百川感到了心尖都在顫顫地發疼,如果吳天標是想娶陳朗,他還不至於這麼痛苦,吳天標所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十分安全的性夥伴,補充自己枯燥乏味的生活而已。吳天標掌握著整個不夜城的生殺大權,張百川即使再喜歡陳朗,再舍不得割愛,也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而讓一個幾千萬的工程撂淺了。
吳天標期待地看著張百川,他說:“怎麼,舍不得了?”
張百川故做淡然地笑了兩聲,說:“你放心吧,我張百川不是離不開女人的男人。”說過這句話,張百川頭也不回地走了。
街上的路燈昏暗地亮著,張百川獨自地行走在這路燈下,任臉上的老淚縱橫,他的那輛藍鳥車一步一停地跟隨在他身後。張百川的眼前浮現出了他與陳朗最初相識的情景,那時候,陳朗每天淩晨都要戴著一副大口罩孤獨地到眼前這段路燈下清掃街道,她雖然是畢業於建築學院的高才生,可建委早已人滿為患,便被分配到環衛處掃大街。張百川第一次聽到陳朗的名字是在設計院,那群老學究喋喋不休地攻擊著初出學門的陳朗,咒罵陳朗不知深淺地對他們樓房設計的攻擊。張百川麵對著幾個已經是專家級的老頭子唾沫飛濺地抵毀一個小丫頭懷感到可笑,同時他也意識到這個掃大街的小丫頭絕非一般,就側麵詢問了陳朗對老頭子們建築設計攻擊的內容。盡管張百川對建築設計不十分在行,多年的實踐也能使他明白那個更為經濟合理與美觀。就在這一刻,張百川下定了決心,一定把這個小丫頭弄到自己身邊。在讓陳朗徹底放棄工作時,張百川耍了個陳朗至今還蒙在鼓裏的手段,就是命令自己手下清運建築垃圾的卡車每天夜裏必須在陳朗清掃的路麵上灑落下一些垃圾,促使陳朗極端厭惡自己的工作。文靜的陳朗終於忍受不住清運垃圾的卡車對她日複一日的欺侮,極為氣憤地找到了張百川評理,讓他們懂得什麼是文明與衛生。張百川故意對陳朗的氣惱置之不理,一門心思地研究桌上的圖紙,本來就怒氣衝天的陳朗看著張百川他們對簡單的圖紙總是搞不明白,免不了把批評的語調轉向他們的愚笨,伸嘴說了幾句,好使他們對她的抗議引起注意。那一天張百川笑而不答陳朗的種種責問,一味地把話題轉移到圖紙上,涉世不深與懷才不遇的陳朗就這樣自投羅網地鑽進了張百川的圈套,漸漸成了張百川的工程師與得力的助手,幾年之後,張百川依靠著陳朗一舉成為全市建築業的巨頭。
路燈下難忘的路段是那樣的短暫,張百川的腳步雖然格外的遲緩與沉重,還是量完了那段路程,終於鑽進了藍鳥車,向著自己花園別墅區的住所行駛。望著車窗外城市裏迷離的燈光,他第一次陷入到困惑的穀底,不夜城開工之後每天都麵臨亂如麻團的事情,他都能應付自由,唯獨對這件事,令他太傷腦筋了,他雖然像脫一件襯衫那樣很容易地答應了吳天標,其實他內心比墜著塊石頭還要沉重,他不知道自己將怎樣開口對陳朗說出那種話,陳朗是與自己同甘共苦的人,怎麼能像件東西一樣說給就給出去呢?即然你吳天標喜歡陳朗,為啥不自己向陳朗表白呢,我張百川就是打掉牙也能往肚裏咽,你逼迫我說服陳朗,我咋能開出這個口?張百川對充滿虛偽的吳天標感到了極為討厭,可吳天標偏偏又是張百川萬萬不可得罪的人。張百川長長地歎息一聲,覺得車裏的空氣是那麼粘重與混濁,胸口一陣陣地發悶。心裏暗暗地說了句:陳朗,你為我再犧牲一次吧。
花園別墅區是張百川開發不夜城之前開發的高級住宅區,這片別墅與外界嚴格地隔離開了,並聘有保安守門護院,裏麵一幢幢幽雅別致的別墅裏住著一些神通廣大而又神秘莫測的人。最後一幢別墅張百川沒舍得賣,他就留給了陳朗,算是報答陳朗多年來對自己披肝瀝膽的輔佐,再者也是等於為自己找一個安全的居所,因此他們二人也成了這個城市裏的神秘人物。藍鳥車開到別墅區的門口停下來,保安認準了裏麵的張百川,便恭敬地放行入內。
陳朗並不知道張百川的心裏有這麼沉重的負擔,她對張百川的沉默寡言誤解為疲勞所至,她哄勸著張百川洗個熱水澡,盡早歇下。麵對著溫柔嬌美的陳朗,嗅著陳朗身體裏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清香,張百川又一次產生出了深重的愧疚感,自己一大把年齡了卻占有了陳朗這麼多年美好的青春,無論是否有吳天標插足的事情,他都覺得陳朗到了有個歸宿的時候了。
張百川坐在那裏,閉合著眼睛,嘴唇緊抿了好久,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粗重而又直率地說:“陳朗,吳天標希罕上你了,跟他好你能更有出息,這小子當了市長肯定甩老婆,到時候你就是市長夫人了。”
陳朗驚愕地看著張百川,張百川一臉沉重的樣子絲毫不像開玩笑的意思,可她還是誤以為開玩笑,她說:“吳天標做夢都在當市長,還敢有風流韻事。”
張百川緩緩地睜開眼睛,淚水便旋在了他的眼眶中,他說:“這小子真那麼老實就不會出深圳那場事兒了。”
吳天標一本正經的神態開始浮現在陳朗的腦子裏,她猛然想起那一天吳天標說出的那些關心她的話,這才明白做為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為什麼會這麼過份地偏重於不夜城。她安慰著情緒低落的張百川:“我對他沒什麼好感,他是有才無德,他升他的官,我們做我們的事兒。別傷心了,你是個好男人,我不在乎和你有沒有名份,我會一直陪你到老。”
張百川說:“我已經老了,等搞完不夜城,我把一切都交給你,告老還鄉。幹大事沒有靠山不行,聽話,千萬不能得罪吳天標。”
陳朗那張白淨的臉變得和白紙一樣白,她終於弄懂了,張百川肯定答應了吳天標什麼,否則一向性子剛烈的張百川不可能對自己這麼怯弱。陳朗嚶嚶地哭出聲,她感到自己格外委屈,自己把整個心血都熬給張百川,卻像一隻買來的小貓小狗一樣,說給出去就給出去。她哭訴著說:“百川,當初我要知道你懷揣著狼心狗肺,就是掃大街丟人丟死了也不應該幫你。”
既然已經挑明,張百川倒覺得有些釋然,反正已經無法避免地得罪陳朗,他便無所顧及了,一種怒氣無遮無攔地爬上了他的臉,他說:“鄉下來的那些姑娘做了小姐,舒服了成百上千的男人,回到鄉裏哪一個沒嫁給個好漢?你咋就這麼金貴,跟他好了你就臭不可聞了,這種事兒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又有誰能知道。幹大事的人哪一個不是裝一肚子委屈。”
一種悲憤回蕩在陳朗的胸中,她咬牙切齒地說著:“無恥,無恥,你和吳天標一樣無恥。”
那一夜,他們之間再也無話可說,在各自的房間裏長夜無眠,不同的心靈麵對著同樣的心靈破碎。
同每一個早上一樣,陽光照樣升起,同每個早上不同的是,一夜之間張百川與陳朗再也沒有從前的那種相濡以沫了。張百川獨自一人乘坐藍鳥車去了不夜城的施工現場,陳朗則神情呆滯地留在了別墅,一向充滿青春活力的陳朗一下子蒼老了十年。吳天標已經等候在了每日和陳朗研究施工圖紙的辦公室裏了,他看著張百川發黑的眼圈,神態不自然地問了句:“怎麼,沒睡好?”
張百川沒有說話,也無法說話,他的身後習以為常地跟了一群尾巴,那些催要施工進度款的隊長還有追要欠款的客戶以及廣告業務員和新聞記者紛紛尋蹤而入,弄得張百川極不耐煩,他以與吳天標研究事情為由,毫不客氣而又蠻橫無理地將這些人都攆到了外麵。他關嚴了門,很莊重地詢問著吳天標:“你咋晚喝多了吧?是不是說了酒話?”
吳天標笑了下,說:“恐怕是你喝醉了,忘記了承諾,我對待這件事可是認真的,你不能辜負了我的一片心。”
張百川沉吟片刻,眼睛盯著吳天標,直截了當地說:“別勉強了,陳朗對你沒興趣。”
吳天標愣了下,立刻變了臉色,過了會兒他才冷冷地說:“恐怕是你對我更沒興趣,是不是也該攆我走了?”
張百川說:“你我之間用不著這麼刻薄,她要是長在我張百川身上的哪塊肉,我拿刀就給你剁下來。”
吳天標冷笑著說:“她是你的心頭肉。”
張百川沉不住氣了,他說:“咱倆的交情,別說是心頭肉,就是替你掉了腦袋我張百川眨巴一下眼睛就不是條漢子。她是個有胳膊有腿有腦袋的人,不是豬,你想要豬的話,我現在就給你送來。你得給我留下說服她的時間呀。”
吳天標總算摸清了張百川的心思,反倒顯得安穩了,他笑著說:“百川,你總是克服不掉農民的粗俗。”
張百川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算了,別看你官當的不小,你不懂女人,不懂得怎樣讓女人迷上你,你見過哪個男人泡妞還得別人幫著,女人這東西,隻有睡了她,才會死心塌地的跟你好。”
吳天標說:“百川,我相信你能讓陳朗心悅誠服地喜歡上我的。”
張百川露出了疲倦的樣子,他說:“放心吧。”就轉身走出這間辦公室,處理那些糾纏不清的事情去了。
這幾天,張百川的脾氣變得相當惡劣,幾乎所有的事情處理得都十分糟糕,那些催要進度款的施工隊長讓他罵得連聲都不敢吭,找他辦事的人他也是惡言惡語相待。
夜晚又一次不容商量地降臨了,張百川坐在藍鳥車裏,久久沒有指令司機的去向,他對自己是否回花園別墅區猶豫不決,他不知道自己將怎樣麵對陳朗,他覺得現在見陳朗比見吳天標還要讓他難受,他和吳天標已經是咬在一起的齒輪了,不夜城若是離開吳天標的動力,每次運轉都會讓他付出更高的代價。索性,張百川就讓司機把車開向吳天標的單身宿舍,反正還有一堆麻煩事需要吳天標給協調呢,讓他嚐嚐奪人所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對於張百川的造訪,吳天標感到了意外,也感到了一些欣喜,如果張百川真的舍不得陳朗,注定要犧牲不夜城數額不小的即得利益,就不會有夜間來訪了。他始終如一地認為,陳朗所說的對他不感興趣,不過是安慰張百川的謊話罷了,那一個女人會在日夜廝守的男人懷裏說想念另一個男人?
張百川請求吳天標的幾件事情,吳天標答應得異乎尋常的痛快,越是這樣張百川越是覺得陳朗在自己身邊的日子越加短暫了。最後,吳天標提出了要到他們的別墅小坐片刻,也嚐一嚐當代富豪的生活滋味,張百川就無法回絕了,有來有往,這本是常理。
藍鳥車射出了雪亮的車燈,最終拐進了花園別墅區。梳理得儀表堂堂的吳天標懷著一顆春潮起伏的心,意氣風發地邁上了別墅。陳朗看到吳天標跟隨著張百川走進來,心裏猛地打了個激靈,她原本是等待張百川的,盡管那天夜裏很不愉快,她關心張百川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現在她看到令她十分厭惡的吳天標,一種蒼涼與災難的感覺湧遍了她的全身。陳朗畢竟是個有修養的人,她很快控製住了自己的不快,很殷勤地為他們衝了兩杯咖啡,又擺放了水果,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吳天標和張百川在客廳裏麵麵相對地坐著,一時間他們都陷入到了無話可說的窘境,便你一口我一口默默地喝咖啡,喝光了咖啡就各自磋著手。張百川忍受不住這種尷尬,他“呼”地一下站起來,心想:反正你滿心眼惦著陳朗,今天就讓你稱心如意了。張百川靠近了吳天標,用手指著他說:“吳天標,老子今晚就把陳朗交給你了,你小子有本事就睡了她,女人你不睡了她,她永遠不知道惦記你。”吳天標有些意外地看著張百川。
張百川滿懷著悲壯毅然離開了別墅。
張百川再一次看到陳朗卻是在醫院裏,那是一間隻有一個病人的高級病房,張百川若知道溫柔的陳朗會爆發這麼剛烈的性子,說啥也不該做出離開別墅的蠢事。現在他看著滿腦袋纏著繃帶的陳朗,後悔也來不及了。張百川雖然完全不知道出事的細節,但從吳天標告訴給他的那句“陳朗一頭向窗玻璃撞去”的話中想象得出陳朗是怎樣地反抗著那種事情的發生。事情已經到了這一地步,後悔也於事無補,張百川不知道陳朗蘇醒之後自己將怎樣安慰她了,也不知道吳天標對這件事是否耿耿於懷,一種不良的預感籠罩在他的心上。
陳朗終於蘇醒了,蘇醒之後的陳朗看到守在身邊的人是張百川而不是吳天標,委屈的淚水一對一雙地掉下來。張百川木然地看著陳朗,他看到陳朗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留下傷痕,心裏便稍稍有些安穩。陳朗細聲細語地說:“百川,你真的煩我的話,咱們好說好散,你怎麼能像對待牲畜那樣,把我們關在一起。”
張百川被陳朗的這句話問得無地自容,他回避開陳朗的目光,深深地埋下頭,他說:“陳朗,我怎麼會不希罕你呢,我這麼大的家底是咋起來的我自己還不知道嗎,我恨不得把我的肉和你的肉都碾成了碎麵兒,捏合成一個人。這麼大的工程,吳天標對咱們又是這麼重要,出了閃失,不是錢不錢的事兒了,投資回不來我不在乎,我是光著兩隻手來的城市,我還可以光著兩隻手回我的野杏村,可這裏還有二百來戶辛辛苦苦攢了幾輩子借遍了所有親戚朋友交到我手裏預購門市房的錢呀。我本來就是硬撐著幹的這個工程,沒有風浪我還提心吊膽呢。”
陳朗的神情也變得有些黯然了,她說:“劉大任不是你的好友嗎,吳天標也不是不知道,你有市長撐腰呢。”
張百川說:“你沒聽老百姓常說的縣官不如現管嗎,劉大任是管大事的市長,對我再好也不能事事都管,再說了,吳天標也是處處關照我,已經給我省下了快到二百萬了,你知道二百萬是個啥數嗎,我們野杏村裏那些人,掙的錢就是一分也不花也得摞兩年呀。吳天標本來是個兩眼一抹黑的人,卻天天幫我做事,我張百川對吳天標不好也是昧著良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