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一段未了,小雅打斷他:“莫唱這個,這個唱不高興的,唱《雙下山》吧。”

他說:“其實嗬高不高興還是在於自己呢,要是碰到陳世美這樣的人了,也不必太在意,天老爺會責怪他的,不值得為這種人傷心落淚。”

小雅就笑了:“玉成哥真是小心眼,你以為我會為他傷心啊?”

覃玉成說:“你曉得我說的哪個?”

小雅噘噘嘴:“你肚子裏有幾條蛔蟲我清清白白。”

覃玉成試探著問:“你也曉得師兄他……?”

小雅點著下巴頦:“我也有嘴巴可以問,有耳朵可以聽,我比你還先曉得呢。我想看看你曉得了會如何待我,結果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樣!不是讓我吃好的就是給我唱月琴。嘻嘻,我要是真傷心,你就是讓我吃龍肝鳳爪,你就是抱起月琴唱上三天三夜,又有什麼用羅!”

覃玉成還是不相信:“你真的不生氣,不傷心?”

小雅說:“生氣是有一點,他不該瞞著我們,可傷心一點也不。他算不上陳世美,我呢也不是什麼秦香蓮,傷什麼心嗬?我本來就不喜歡他,我還巴不得他討堂客呢!走,要高興大家一起高興,到院子裏唱去,我們一起唱!”

覃玉成這才放了心,跟著小雅下了樓,雙雙坐到柚子樹下,開開心心地彈唱,把南門坊所有的眼睛耳朵都吸引了過來。墨綠色的柚樹葉在琴聲中晃晃悠悠地跳舞,有一片飄然而下,落在小雅的頭上,像給她別上了一枚漂亮的發卡。

一天下午,季為民主任終於背著手來到了久違的南門坊。櫃台上的小雅一瞟見他,就咚咚咚跑到茅什裏去了。覃玉成高興地將師兄迎了進來,回頭亂喊,小雅小雅,師兄看你來了!小雅在茅什裏高聲回答,我上茅什呢,皇帝佬兒來了也讓我解完溲再說,你讓他等著!

覃玉成於是先帶著季為民四處看看。季為民有些懷舊,看得很仔細,特地指出哪些家具什物是他當管家時添置的,池子裏的金魚也是他買來放養的(現在卻見不到金魚的影子了)。他又向覃玉成詢問店鋪的情況。由於經營不善,蓮城頗有名氣的綢布莊變成了一個生意凋零的雜貨鋪,覃玉成心下十分慚愧,唯唯諾諾臉都紅了。到了後院,看到炸塌後一直沒有修複的露台,隨意搭建的雨棚爐灶,到處亂晾的衣服尿布,還有探頭探腦的陌生麵孔,季為民沒多說什麼,隻是眉頭微微鎖了起來。

前後院都看完了,小雅還沒有從茅什裏出來。覃玉成曉得她有意晾著季為民,隻好將季為民帶到客廳。喝著茶,師兄弟憶起師傅的種種往事,不禁唏噓了一番。季為民瞟瞟牆壁上那些舊字畫,若有所思地說,當初他若不是逃難出去,一直在南門坊管事的話,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亂糟糟的景象。綢布莊會很興隆,說不定還有了分店了呢,當然,也不會住進這麼多無關的陌生人。

覃玉成說:“可那樣一來,你就當不成季主任了。”

季為民一笑:“是啊,那我就走了一條與革命相背的人生道路,可能成了專門榨取工人階級剩餘價值的資本家,成了革命的對象了!想來還有點後怕呢,這樣看來,還是逃難逃得好啊!你也一樣,要是你精明能幹成了資本家,那我們就站在敵對的立場上,用另一種方式說話了。幸虧你隻愛彈琴不愛財嗬,嗬嗬。”

季主任的話覃玉成不太懂,於是就跟著嗬嗬嗬地笑。

這時小雅出現了。覃玉成驚奇地看見,她穿上了時髦的列寧裝,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添置的。所謂人要衣裝,馬要鞍裝,小雅像變了一個人,很有些英武之氣。她大大咧咧地走到季為民麵前,主動與他握了握手:“季主任,歡迎你回南門坊嗬,哪麼不把嫂子帶來看看?不要把她藏在屋裏嘛,漂亮又不會看沒了,讓大家都亮一亮眼睛嘛!”

季為民笑道:“玉敏同誌上班很忙,她說了,等有空了一定來拜訪你。”

小雅說:“嫂子又漂亮又有文化又是幹部,師兄你硬是有福氣啊!”

季為民忙把話岔開:“新時代了,大家都會有福氣的。上次玉成來找我,我就跟他建議,你們在一起這麼多年,知根知底,又都互相喜歡,應當成眷屬了,你們考慮得怎麼樣了?”

覃玉成頓時麵紅耳赤,麵見師兄的事他一直沒跟小雅說過。

小雅一點不感意外,笑嘻嘻地說:“師兄到底是師兄,還替我們著想,是不是我們成親了,你也心安一些嗬?這個你不必多慮,我沒什麼想不開的,原本就隻訂過婚,打了釘子沒卷腳嘛,新時代了,婚姻自由嘛!我不是不曉事理的人。我巴不得你這樣呢,這樣我們也心安了,因為,其實,我們早就睡到一起了,成不成眷屬都那麼一回事了!”

季為民一怔:“是嗎?”

小雅說:“當然是啊,在青龍溪逃難時,我們就是一張床睡的!玉成哥,你說是不是?”

覃玉成有口難辯,感到滿麵都是螞蟻爬。

季為民臉色明顯有些難看,眨眨眼說:“那好,那好嗬,不過既然如此,你們還是扯個結婚證,再舉成個儀式好,街坊鄰居那裏都好交待些。”

小雅說:“這容易,隻要玉成哥同意,明天就可以去辦,我們一定請季主任和嫂子來喝杯喜酒!”

季為民連聲說了幾個好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就起身告辭了。小雅和覃玉成送他到大門外。他走得很匆忙,頭都沒有回。

送走季為民,覃玉成黑著臉回到自己房裏,關上門,倒在床上生悶氣。小雅叩門,他不開,粗著嗓子喊:“你怎麼跟師兄胡說八道?”

小雅說:“哪個胡說八道?那個時候我們不是睡一張床嗎?我就是要氣氣他!還有你,想耍賴嗬?我們說好了你要一輩子替我暖腳的。現在師兄把我甩了,你也想甩我?我是一塊牛皮糖,粘上了就莫想甩脫!”

覃玉成可以不聽小雅的話,卻阻止不了小雅做她想做的事。第二天早飯後,小雅拿著一套新做的藍卡其布中山服來到他房間,給他換上。小雅曾經給他量過尺寸,他以為她量著玩,一點也不曉得是為他做新衣。覃玉成頭一回穿這種有四個口袋的幹部服,渾身就像捆住了似的,加上領扣有點緊,有點透不過氣來。他扭扭身體嘟噥著,又不是逢年過節,穿什麼新衣啊?

小雅前後左右地端詳他,很滿意地點點頭:“嗯,不錯,要是上衣口袋裏再插支鋼筆,就像個幹部了。”又說,“哪個說隻有逢年過節才穿新衣?我就是要把你打扮得像新郎倌!”

覃玉成說:“我這輩子不再當新郎倌了。”

小雅眼一瞪:“胡說,我就是要你當新郎倌,今天就當!走,我們打結婚證去!”抓起他的手就往門外拖。

覃玉成甩掉她的手,叫道:“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小雅說:“哪一出?我們結婚呀,季主任那裏我都唱出去了,再不結婚,那不是敗壞自己的名譽麼?再說了,我不能打一輩子單身守一輩子寡吧?”

覃玉成說:“你是不能單身,但是不能跟我結婚!你還要我講多少次?我不喜歡女人,我喜歡你不是那種喜歡!你還要生兒育女,還要……”

小雅打斷他:“你也還要我講多少次?有你這種喜歡我就知足了,我不一定硬要那種喜歡!我不要生兒育女,我有你就夠了!”

覃玉成搖頭:“不行,我已經誤過梅香了,不能再誤你一生!”

小雅嘴一噘:“你不答應,才是真的誤我一生呢!”

“此話怎講?”

“我最後問你一句,跟不跟我去?”

“不去!”

“那好,你把這身新衣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