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那是那是。”林呈祥雞啄米一樣點頭。

“難道,她就沒聽說過血債要用血來還這句話?”

“季隊長你莫駭我,難道……?”林呈祥嘴巴張開合不攏了。

“明天會將她押到蓮城去,上麵會處置她,你把她最好的衣服鞋襪帶來吧。”季為民揮了揮手。

林呈祥臉一黑,轉身就往祠堂外跑,兩隻腳板巴達巴達響。

季為民望著林呈祥搖擺的背影,心裏歎了一口氣。他不曉得此時林呈祥的腦子裏正回蕩著鷂鷹金屬般的啼鳴,也不曉得他奔出了鎮子,一路走一路放肆地打著呼哨。

晚飯後,季為民召集工作隊員開了會,傳達了上級的決定,又為翌日押送梅香去蓮城作了安排。但是,他心裏還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很不踏實。於是他買了些花生米和廉價米酒,把副隊長叫到臨時借住的房間裏,關上門,以慶祝土改工作初戰告捷的名義喝了起來。幾盅米酒下肚,腦子暈暈乎乎,就不用想那麼多了,就能睡個好覺了。

但是,季為民的好覺在天剛蒙蒙亮時被幾聲尖銳的槍響打破了。他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摸起手槍,下意識地往盧氏祠堂跑。正如他猜測的一樣,梅香被人劫走了,籠子的鎖被砸開,兩個守衛的民兵一個被綁在籠子上,另一個掙脫繩索去追,大腿上挨了一槍,倒在門檻上,血流如注。季為民問是誰幹的,受傷的守衛隻來得及看季為民一眼,就閉上了眼睛。活著的守衛說來的人都一身黑衣,戴著儺麵具,手腳利索,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撂倒了,從衣著來看,像是黑虎山二道疤那幫土匪。

季為民立即讓通訊員向蓮城告急,要求軍分區派部隊增援,自己則帶領武裝民兵跟蹤追擊。當他舉著槍策馬飛奔時,疾風嗖嗖地梳直了他的西式頭發,莫名的興奮令他噢噢直叫。

季為民帶著十幾個工作隊員和民兵來到黑虎峽口,看到幾個黑色身影在峽穀深處一閃就不見了。林呈祥一直跟隨在季為民左右,拉住季為民的衣角說,千萬小心,二道疤槍法可百步穿楊呢。他們不敢貿然追擊,停下來等待援兵。畢竟地形險峻,土匪在暗處,容易招至無謂的犧牲。大約兩個小時後,軍分區騎兵連奔馳而來,兩股人馬會合之後,才沿著黑森森的峽穀長驅直入。

他們就到達了峽穀底部,那個被四麵絕壁包圍的地方。沒有了去路,土匪也不見了蹤影。他們尋了幾圈,也沒找到上山的通道。仰頭望去,天空狹窄,陡壁直插雲霄,搖搖欲墜,高不可攀。隻好先隱藏在岩石後歇息片刻,商議一會再說。

還沒商議出結果,有個聲音從頭頂岩壁上飄下來:“你們哪個是當官的?請站出來說話!”

他們趕緊散開,往岩壁上望去。那聲音很粗獷,帶著峽穀的回音,嗡嗡的,卻十分清晰。隻是岩壁上危石崢嶸,枯樹兀立,藤蘿倒懸,就是沒有人的影子。

“莫白費心思了,你們看不到我的!請當官的出來說話,放心,我們不會放黑槍,要是這樣,你們的人早倒了一路了!”那聲音又說,聽上去近在咫尺。

季為民站到路邊一塊石頭上,仰頭喊道:“你是什麼人?”

“我嗎?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黑虎山寨主,江湖上人稱二道疤的就是!”那聲音說。

季為民便喊:“二道疤,政府早曉得你是什麼人了!放下武器,馬上投降,爭取寬大處理,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否則,解放軍將掃平黑虎山,對你和你的婁羅們一律嚴罰不貸!”

“你嚇唬誰嗬,你們上不了山,找不到我們,更莫想困死我們,半年不下下山都有吃有喝。”

“你想跟政府對抗到底?”

“我二道疤是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共產黨打土豪分田地幫窮人鬧翻身,正對我的心思!我本就不想跟你們作對!”

“那你還衝我們的守衛開槍,搶走地主婆梅香?”

“這件事可另當別論,梅香是我的幹女兒!我若是見死不救,那我還算是個幹爹嗎?那個守衛是我開槍打的,誰要他先開槍打我?我手下留情,隻打了他的大腿,要不,他早沒命了。”

“他流幹了血,已經沒命了,你欠下了一筆血債!”

二道疤啞口了,過一會才說:“那我就對不起他了。”

“這事暫且不說,你找我說話是什麼意思?”季為民喊道。

“我的意思是化幹戈為玉帛,冤家宜解不宜結嘛,隻要你們放過梅香,我就帶兄弟們下山投降。他們在山上也呆厭了,想回家種田。我曉得如今改朝換代了,我們這一行也做不下去了。總而言之,隻要你們不再追究梅香,保證我的兄弟們回老家能分到一份田土,我二道疤隨你們如何處置!”

“放不放過梅香,那是政府的事,由不得你做主”!

“那就不費口舌了,有狠的你來攻打吧!”

話音剛落,叭一聲槍響,子彈射在季為民身邊的石壁上,濺起的石粒打得他的下巴刺疼不已。他驚得身子一縮蹲在地上。所有的人都想回擊,可是找不到目標,隻好都找地方隱蔽好身體,舉槍對峙著。

局麵就這樣僵持下來了。

過了個把鍾頭,急促的馬蹄聲敲破了峽穀的寂靜。顧思義帶著後援隊伍來了。季為民立即把情況做了彙報。顧思義聽後批評道:“你這麼精明的人,怎麼也死腦筋了?答應他再說嘛,等他下了山,放不放過梅香,還由得了他?隻跟他接觸了半天,你怎麼就被江湖義氣套住了手腳呢?”

季為民腦子就開了竅,重新站到岩石上大喊:“二道疤聽著,我們的顧主任來了,答應你的條件了!”

二道疤的聲音又飄了下來:“那好,請你們退出半裏地,等半個時辰,我們就下來!”

顧思義帶著隊伍往後退了幾百米,估摸到了二道疤的視線之外,便停了下來。等了大約半個時辰,等他們回到原地時,二道疤已經站在那裏等他們了。但是隻有二道疤一個人,他的左臂纏著布,浸著血,他的腳下放著捆好的四支長槍和兩支短槍。

季為民問:“你的那幫兄弟,還有梅香呢?”

二道疤笑笑:“我信不過你。你們不是答應放過他們麼?我讓他們回老家了,梅香也一道走了。”

季為民環顧四周的絕壁,很疑惑:“走了?哪裏有路?”

二道疤道:“從後山岩壁上走的,路嘛就在索子上。你們若是想追,得繞道五十裏,等你們趕到,他們早沒影了。”

季為民氣紅了臉,問:“那你為什麼不走?”

二道疤坦然道:“我要是走了,你們會放過我們?至於我嘛,一來是給幹女兒頂罪,要打要殺隨便,二來山上的日子我也過厭了,想嚐嚐你們的牢飯了。你也好交差嘛,是不是?”

季為民上前一步,想抽他一耳光,被顧思義拉住。

顧思義盯著二道疤的眼睛:“你從哪下山的?”

二道疤又笑笑:“從你們看不見的地方。”

顧思義又問:“你怎知我們要懲處地主梅香?誰給你通風報信的?”

“誰不曉得我有千裏眼順風耳?” 二道疤說著抱起胳膊,擺出了一副軟硬不吃的架勢。

顧思義懶得再跟二道疤說話,叫人將他綁了起來,然後命令所有人對整個穀底來了一個大搜索。可是,溝溝坎坎旯旯旮旮都搜遍了,就是沒找到上山的暗道。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隻好押著二道疤退出了峽穀。

其實有一個人找到了上山的小洞穴。那個洞在冬季幹涸的溪底,溪流上灌木與藤條結成了一個拱頂,本來就十分的隱蔽,加上洞口又小,隱藏在一塊大岩石後,若不是有經驗,即使看到了,也想象不到它是一條上山的暗道。這個人縮小身子鑽進了洞口,摸索著往裏走了十幾步,發現它的狹窄處被堵死了,於是他退了回來。這個人沒有報告他的發現,他小心翼翼地搬了塊石頭豎在洞口,做了一個記號。這個人是林呈祥,他是憑著記憶找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