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向什麼地方投遞給你的信。我打開地圖,在那條窄長的像花邊一樣的土地上注視了很久,好像要從那上麵尋見你的影子……你在哪兒?在聖地亞哥?還是在特墨哥?在礦山裏?在森林裏?還是在插入海浪中的農場裏?你是無所不在,因為你生活在群眾中。
由於帝國主義把世界分割得這樣破碎,我們離開也顯得這樣遙遠。但是,終有一天,這種情況會改變,那時,太平洋上將可以自由航行,從西岸到東岸,應該像從這個村子到那個村子一樣方便。無論我們的詩,我們的工作,我們為和平而進行的一切努力,也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曾為那樣的日子,貢獻了誠懇的願望:
因為我信任人,
我相信我們就要攀登;
最後的階段;
從那裏我們可以看到;
真理普及於一切,
純樸主宰著大地,
大家都有麵包和葡薷酒。
一九五二年九月
北京
往事·沉船·友誼
——憶智利詩人巴勃羅·聶魯達
又一次打撈沉船的工作。
要從海底撈起一些零星的記憶,並不容易。經過海水的浸蝕,很多都已失去原有的光澤。
多少年來,我和世界是被隔絕了的。現在已經開了窗門,可以呼吸到外界的空氣——開始有了互相透露一點真實悄況的可能。許多事情又都湧現到我的眼前。
這些年,我對巴勃羅·聶魯達的情況知道得很少。而我一直在係念著。有人告訴我,他曾對著大海呼喚我的名字。我們之間是有友誼的。我至今仍然珍惜。
據材料上說,聶魯達一九二八年曾到過中國
我最早認識他卻是在一九五一年。那時,我們國家剛解放不久,還處於被封鎖的孤獨狀態。我們多麼需要支持。聶魯達懷著對新生的中國的熱愛的心情,作為世界和大的代表,和愛倫堡一起,到中國來向孫逸仙的遺孀宋慶齡頒發列寧國際和平獎金(當時叫斯大林國際和平獎金)。我得到接待和陪同的任務。
我們相處有一周之久的時間。他對中同有著強烈的興趣。我們除正式的集會之外,還有不少共同遊覽北京郊區風景名勝的機會。逛了頤和園,在“聽鸝館”飲宴,還到過香山臥佛寺等地方。我曾送了他一張齊白石冊頁。我們有過多次隨便的交談——充滿幽默和詼諧。那是一次愉快的交往。我們相處得很好。但愛倫堡曾對我們出於安全的原因不同意他們去東安市場一事很不高興,聶魯達是站在他那一邊的。聶魯達對我們那次接待工作是滿意的。
我和聶穀達的第二次交往是在一九五四年。那年七月十二日是聶魯達的五十誕辰。不知是誰發起的,利用這個日期,進行一次保衛和平的運動。我得到以智利眾議院議長的名義發出的邀請,去到聖地亞哥。同行的還有詩人蕭三和當時的中聯部副部長趙毅敏,加上翻譯陳用儀。
當時,太平洋還沒有通航,需要通過歐洲、非洲,才能到達南美,一路上存不少還沒有建立外交關係的國家,有些國家見我們如臨大敵。然後經過布拉格、日內瓦、裏斯本、達喀爾、裏約熱內盧、布宜諾斯艾利斯,到達智利首都聖地亞哥。一共飛行了八天。
我們在那裏停留了一個月,參觀當地的名勝古跡,遊曆了瓦爾帕萊索海港,也到聶魯達的海濱別墅去過,我曾在海灘上揀貝殼,到集市上去看土產。我親眼看見了智利的勞動人民對他們自己詩人是如何的熱愛和尊敬的。聶魯達有著外交官的彬彬有禮的風度,詩人的天真的情感和民間歌手的純樸的品德。他站在別墅門前,就仿佛遠洋航輪上的大副。當地官方報紙說我們不是詩人,是做買賣的,因此我寫了一些詩如《在海岬上》。在一個集會上女演員朗誦了一首我的詩,完了人們笑著對我說:你這個商人還能寫那麼好的詩啊!
那次去智利名義上是給聶魯達祝壽,實際上也是想打通關係。我們送他的禮物是很重的。他也特意上街買了幾個牛角杯送我們。
我和聶魯達第三次會麵是一九五七年,他和巴西作家亞馬多從南美來,我到昆明去迎接他們。我們遊逛了滇池,參觀了富有亞熱帶風光的植物園,石林,一起去洗了溫泉澡,然後坐飛機穿過五嶺上空到了四川。在重慶,得到四川的詩人們的邀請,開了一個詩歌座談會。接者坐輪船順流而下,過三峽、漢口。在長江輪上,適逢聶魯達生日,船長送了他一個大蛋糕。這是他沒有想到的,顯得很高興。
在北京,我個人曾請他吃了一次飯,聶魯達在他的回憶錄中這樣寫道:“我們在世界上最獨特的飯館裏吃飯(確實獨一無二,那兒隻有一張桌子),那家飯館由皇家後裔經營。”
這兒指的就是二十多年前在新開路的一家私營的小飯館“康樂”。當時他曾說這是他在中國吃過的最好的一頓飯。其實當時的“康樂”有三張桌子。
那時中國正在進行一次大的政治運動——反右鬥爭。聶魯達走時,我沒有去送行。從此我們沒有再見麵,我再也沒有讀過他寫的詩。但他同我的感情是深厚的,一直關心我的行蹤。
他曾競選總統,以為很有把握,結果沒有選上。後來出任了駐法大使。當聯合國大會討論中國代表權的時候,智利代表在發言中還引用了聶魯達歌頌中國的詩。
這些年來,我們國家出現了一些不容易為朋友們理解的事件。很多朋友和我們疏遠了。
聶魯達已於一九七三年九月二十三日逝世,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
總之,對巴勃羅·聶魯達,我是很尊敬的。他早期寫的是格律詩,後來改寫自由詩,比較好地發揮了自己的才華。他在國際上有很大的影響,對世界人民有貢獻。我以為他的作品,我們應當翻譯、發表、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