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星期六,午後一點
星期六檢察官們隻需要上半天班,中午過後馬克漢便邀請我與萬斯去銀行家俱樂部吃午餐。但是,當我與萬斯到達馬克漢那裏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被最近繁重的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了,於是,我們就叫了一些熟食在他的私人會議室裏享用。那天離開家以後,萬斯的口袋裏就一直放著好幾張寫滿了字的紙,我想,他昨天熬夜寫出來的東西,已經證明了我是對的。
吃過午餐之後,萬斯點起一支香煙往椅背上一靠。
“我的馬克漢老友,”他笑嘻嘻地說,“今天之所以與你一起吃飯,是想和你談談藝術作品。我想,你一定有接受藝術洗禮的心情。”
馬克漢毫不掩飾地死死瞪著他。
“去死吧!萬斯,我都已經焦頭爛額了,你還在這裏跟我嬉皮笑臉!我哪有時間跟你談論這些無聊的藝術!如果你真的想鑒賞藝術,那麼你就帶著老凡去大都會博物館吧!別在這裏招惹我!”
萬斯不屑一顧地搖了搖頭。
“你啊!真是說出了美國人的心聲!這種無聊至極的事情也能給你帶來樂趣?!好吧,去吧,和你那些唯美的玩具玩去吧!我隻是想專心致誌地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太遺憾了!不管怎樣,在這種情況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拋棄你的,更別說去到那個歐洲人拒絕接受的陰森森的大都會博物館。哈哈,你居然建議我們去那裏,這一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看我應該建議你去水族館!”
“是啊!我還不了解你嗎?隻要能夠讓你擺脫我的主意,你都會給予推薦。”萬斯可憐兮兮地說著,“但是,你也一定知道吧,我是不會走的,我要在這裏發表一場有關美學創作的演說。”
“好吧!你隨意。但是不要講得太大聲。”馬克漢起身說,“我就在隔壁工作。”
“你不應該錯過的,因為我的演說題目為格林家血案。”
萬斯的話音剛落,馬克漢立刻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
“又是一個囉嗦的開場白!”他坐了下來。“說吧!你有任何提議我都會認真聽的。”萬斯抽了幾口香煙才說道。
“你也知道的,馬克漢,”他懶懶地說著,“一幅好的圖畫和一張好的照片,它們之間有著最根本的差異。我想,有很多畫家是不明白這一事實的。當彩色攝影更為大眾所接受之後,有很多墨守成規的學究將要失業!可是,彩色照片的效果再好,它與圖畫還是存在很大差距的。例如,一張年事已高的老人拿著石碑的照片與米開朗基羅的《摩西》存在著多麼大的差異?還有魯本斯的《史坦堡的景致》與萊茵城堡的快照,也有很大的分歧!塞尚的靜物遠遠勝過一盤蘋果的相片!文藝複興時期的聖母瑪利亞畫像永垂不朽,但是母親與嬰孩的照片卻經常被人們遺忘。”
馬克漢準備插話,但是被萬斯製止了。
“請你耐心聽我說一會兒,我並不是吃飽了沒事幹!”萬斯平靜地說,“好的圖畫和好的照片,它們之間的差異在於:一種是有意識的安排、組合而成的;另一種則是隨心所欲的景象。簡單來說,圖畫是一種特定的形式,而照片則是混雜的景象。真正的畫家在完成一部作品的時候,他會精心安排所有的色塊、線條,並且會事先安排布局。那就是說,他會根據自己的構想,扭曲任何事物來達到自己的要求。可以說,他是刻意尋求完美的。圖畫中的每一個物體都是有意義的,隻有放在特定的位置才能與特定的結構模式相吻合。畫是不能沒有主題的,也不能有不相幹的物件,以及不合理的安排。總而言之,一幅好的圖畫隻能是惟一的。”
“你的教育非常有意義,”馬克漢一邊說著一邊故作姿態地看了看表。“這與格林家血案有什麼關係?”
萬斯不理會他的問題,自顧自地說道:“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照片是沒有任何美感和設計可言的。當然,攝影師可以裝扮他的模特,讓人物擺正姿勢,甚至可以截去她不想要的景物;但是,無論如何他也無法像畫家一樣,讓照片成為他事先構想的那樣。照片裏總會出現許多毫無疑義的細節,那些偽造的光影、虛假的質感、互不協調的線條,還有格格不入的色塊讓人覺得很做作。相機是非常簡單的東西,它可以隨時隨地的記錄所有事物,因而總是缺乏其藝術價值。對於一張照片而言,就算再怎麼了不起也隻是平淡無奇的。尤其是照片上那些毫不相幹物件,最讓人討厭。照片是沒有計劃的,沒有特意的組成成分的,就好像自然界的狀態一樣。”
“不要一再強調這個觀點了!”馬克漢終於不耐煩了,“對此,我沒有任何悟性,也絲毫不感興趣。這些事情對我們又有什麼意義?!”
萬斯衝他擺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一會兒我們去格林豪宅。但是,在我們去之前,我必須說明一點:一幅設計精妙的圖畫,是不會立刻被人們所了解的。然而,設計簡單、平淡無奇的圖畫則會立刻抓住人們的心。一般而言,在認清一幅設計精巧的圖畫之前,人們必須仔細分析圖畫的每一個內容。那些布局完美,結構精良的圖畫,例如雷諾瓦的人物畫,馬蒂斯的心境描繪,塞尚的水彩畫,畢加索的靜物畫,以及李奧納多·達文西的解剖畫,從布局而言,剛剛看上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甚至讓人們覺得是隨意的組合而已,但是隻有深刻體會到它們相互輝映的關係,才能理解作者所要表達的意義……”
“是是是,”馬克漢再次打斷了他的話。“圖畫和照片的確有很多不同。照片中的物體不需要嚴密的構思;而圖畫則必須落實構思的方向。這就是你在偏題的十五分鍾內所講的題目。”
萬斯解釋道:“我隻是想模仿法律文件上那些泛濫的複式詞而已;希望我的這些看法能夠被你這個律師所接受。”
“你的報複成功了,”馬克漢生氣地說,“還有嗎?一次性說完!”
萬斯的態度再次嚴厲起來。
“格林家族的血案,就好像一張有著各不相幹的物件的照片一樣。事情一件件地發生在我們麵前,我們也一個個地認真檢驗,但是,我們並沒有把它們互相聯係起來分析。我們把這場血案看成了一個個孤立的事件,也錯失了它們之間的含意。我們沒有把它們視為整體事件來看,明白嗎?”
“啊!親愛的老友!”馬克漢眉開眼笑道。
“好了。我們已經明白了這整個事件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巧妙的布局。每一個事件都掌握在凶手的手中。就像我們看見的那樣,凶手在行動之前,做過了精密的計劃,但是始終不離他的初衷。因此,當我們對第一樁雙槍命案設定犯罪原型之後,我們再也沒想意識到裏麵還存在的重要信息。當我們把所有事件聯係在一起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們實際上是一個互相影響的整體。簡單來說,格林家族血案是一幅設計精妙的圖畫,而不是一張簡單的沒有安排的照片。當我們以這種角度來思考的時候,就可以追溯到整個事件的主線。所以,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了解格林血案的意圖。當我們發現這幅圖畫的驚人結構之後,就會看見誰是它的創造者了。”
“我明白你想說的重點了,”馬克漢有了一絲興奮,“但是,我們應該如何進行你的論點呢?我們已經了解了所有已經發生的事情,可是,這些事情並沒有給我們一個清晰的概念。”
“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萬斯點頭。“但是,那隻是因為我們並沒有係統地去分析。盲目的調查已經讓我們暈頭轉向了,就好像我們被現代畫家所說的‘客觀事實’弄糊塗了一樣。我們根本沒有仔細分析過它的抽象意圖,也忽略了它所存在的重大意義。”
“那麼請你告訴我,你會建議我們怎麼著手於這幅布局精巧的圖畫?另外我想說,我們可不可以為這幅圖畫取名為‘族閥主義全盤皆輸’?”我明白,他是為了消除萬斯的論調對他造成的影響,才這樣胡言亂語的。雖然他明白,如果萬斯沒有明確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是不會這樣長篇大論的;但是,經過這個案子他已經學會了,對事情不要太抱希望否則隻會更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