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52(1 / 3)

第十章 52

海與天越來越清楚地顯現出來,幾顆最後的星辰黯然失色地隱去了身形,除了東方的那帶天際淡得發白,整個天色純靜得湛藍湛藍。一抹淡淡的紅色不易察覺地抹在了東北方的海平線上,漸漸地把那一方的天與海染成了一小團緋紅顏色。馬上就能看到海上日出了,範老桅和馮樂礁雖然無數次地闖海跑船,卻極少碰到這麼好的天色。很多時候,海上日出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輝煌,晨霧與薄雲總是阻擋著太陽與人們開門見山的友好相處。

那一方天與海之間淺淡的緋紅漸漸地擴大了,並且越來越紅豔起來,紅得鮮豔欲滴。接下來,那方天空就拱出了一個赤黃的弧形,仿佛是在給將要誕生的天之驕子鋪設了一個十分舒坦的產床。紅得流血的太陽從海平麵上拱出頭顱的時候,並沒有顯出誕生時的陣痛與艱難,而是直截了當地拱出個月牙似的殷紅腦殼,隨後不是一點一點地往上升,而是一節一節地往上竄躍著,直至最後才戀戀不舍地與大海粘連了幾個回合,一躍而起高高地跳離了海平麵。

雖然海上日出是在毫無聲息中結束的,可範老桅還是聽到了太陽出生時刻那種呐喊、撕殺、憤怒和呻吟的聲音。可這種聲音在太陽獨立地躍上了天空,並且剝除掉軟弱的紅色外殼,變得黃白熾熱的時候,一切糟雜之聲便全部消失了。隻剩下太陽威嚴的光芒,默默地從遙遠的天際給範老桅的漁船鋪設了一條波動著的金字塔似的金橋。

海上那些偷偷出潮的船隻,此時便都無法互相隱瞞地暴露無遺了,他們與範老桅一樣,在環城礁的外緣守了一夜的網。因為他們知道,整個遼東灣,除了環城礁,漁政的火輪和快艇,幾乎無所不在。漁政也恐懼環城礁的險惡,從來沒來過這裏抓偷捕的漁民。

所有蹲在環城礁外的漁船此時都已收罷了網具,船上帶來的塑料桶裝滿了用明礬和大粒鹽淹漬上的水蜇(即剛剛捕撈上來,去掉內髒的海蜇,含有大量水分,為海蜇的半成品),這些水蜇,回到岸邊,就有人花二三塊錢一斤收購。一夜之間,漁民們一二年的花銷就不用愁了。據說,那些收購水蜇的人,根本不像漁民那樣,把水蜇淹漬得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一百斤的水蜇最後隻剩下三五斤。他們把水蜇送進工廠,打碎了,加上食用膠,再灘成薄片,有多少水蜇,就能出多少蜇皮。那些老板們,精細得很,蜇皮做得讓漁民都難辨真偽,除非親口去嚐,才能品味出一點不一樣的滋味。

當然,這些與我們的範老桅毫無關係,他對海蜇沒有興趣。

就在這些漁船準備啟程返航之際。漁政的小火輪拖著濃重的黑煙,從海平線下衝殺上來,那是艘強動力推動下的鋼鐵之軀,馬力再大的漁船也休想逃過它的追趕。

環城礁外的漁船立刻慌亂了起來,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漁政會冒著風險,追趕到這裏來,他們繞著礁外的海溝四散逃離。漁政船速度再快也隻能追趕一艘漁船,就像虎入羊群,隻能叼走一隻羊。漁民們時常利用漁政的這個弱點,犧牲漁村的一艘船,來換得全村漁民平安打魚。

然而,令漁民們意想不到的是,今天碰上的漁政船不再是從前那麼好對付了。漁政的大火輪上速度極快地吊下了一堆小快艇,每個漁政人員駕駛一艘快艇,壓出一道道雪白的浪花,分散著射向所有的漁船。

此時,範老桅的漁船已經起錨了,一隻快艇像獵豹盯住了獵物,衝著範老桅的漁船,壓著浪尖,飛了一般直追過來。快艇時而彈向空中,時而砸向浪峰,發出了沉悶的嘭嘭聲,直震人的心魄,被快艇濺起的水花,大雨一般,飛上了範老桅的漁船。

範老桅鬆開油門,減慢了船速,他不想也不願意逃跑,反正自己犯了規,隨漁政處置吧。這些年,他始終不聽漁政的禁海令,時常我行我素不緊不慢地出潮捕魚,始終也沒有讓漁政逮住過。這是他告別海上生涯的最後一次捕魚,不讓漁政逮住一回,實在是對不起國家頒布的漁業法。

快艇繞著範老桅的漁船滑了一周,沒有減速,更沒有靠上來。範老桅和馮樂礁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個漁政恰恰就是孫子躍。而孫子躍呢,也是真切地看到了這兩個老頭。他的眼光掃了一遍漁船的塑料桶,顯然,他也把他們視為偷捕海蜇的,便用快艇上的喇叭喊,老範頭,拋錨停船,等候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