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會(3 / 3)

因為想問其他人對《波濤聲中的旅行者》的感覺而拜訪原口時,從他那裏接觸到了忠一郎的事。良也想起,在那次采訪中,原口是在不知道良也是關忠一郎異母弟弟的情況下說的那些話。

“不可思議,我知道一個有奇怪毛病的人。”他開始說起關於一個俘虜的事。“雙重人格不能說淨是不好的。無論是狄更斯還是王爾德據說都是雙重人格。這個俘虜作為同伴的代表和聯合軍一方的我是爭論的對手。他的很嚴重的恍惚症,和因為穿越死亡而做的奇怪的現實判斷,共存於體內。如果狀況合適,他可能已經成為新興宗教等的天才教祖了吧。”

這麼說完後,原口重新看了看良也的名片,說:“他叫關忠一郎。”良也坦率的告訴他,剛才老師講的男子可能就是自己的異母哥哥。忠一郎如果處於不正常狀態的話,那可能是為了商業而束縛自己的合理主義的繩子不知什麼理由解開了吧,良也想。

束縛忠一郎的事業家的意識,不知什麼原因錯位了,結果,“非普通的狀態”出現了,現在的這種狀態對他來說是自然的,這種解釋也成立吧。

那對NSSC的指導者來說可能狀況是不好的吧。當今世界,推進經濟的合理性是會得到好處的,恐怕恢複自然狀態的忠一郎的姿勢、行動,會避免站在不得不經常下判斷的立場,按天才經營者的指示行動,結果對期望待遇變好了的員工們,卻是不可原諒的愚蠢言行。“跟著你不行。”宣稱這個的特許經銷商也會出來。

對這樣的人們來說,那種思考方法是不是人性的不是問題,況且那種思考方法是不是忠一郎本來的思考方法也是不是他們關心的事情。或許忠一郎落入了那種大企業的環境和個人體質的裂縫中。如果那樣的話,即使自己和他見麵也沒問題,良也想。但是,那之前還有些事情有必要弄清楚。

良也對年輕記者和團說:“我認為,上戰場時的忠一郎的行動或體驗中,有現在這種變化的導火線。”他看到團的目光中浮現出盯住獵物的野獸似的光芒,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說:“知道他那時候的事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法律界長老的房義次,另一個是九州大學的英國文學家原口俊雄,他那時有美國國籍,所以在印度的戰俘營作為聯合軍的翻譯,和日本兵代表的忠一郎有最大限度的談判。我在別的采訪中遇到他,知道了這件事。”

“我馬上和原口老師見麵。”年輕的記者NK說,良也回應道:“房先生是律師,所以采訪他有關類似於委托人的秘密的事他是不會告訴你的。我去問問看吧。我還是很擔心。”

像他說的,良也第二天見了房義次。良也問:“聽說NSSC連鎖店的社長發生了變化。這是我作為家族一員的擔心。”對此,房清楚地說:“我在密林的戰鬥中被關少尉救過。這次打算報答他。”良也再問時,就回答說:“是我勸關社長退休的。”

房義次的回答令良也很驚訝。房站在替當事人利益辯護的立場,勸忠一郎退休,這件事他沒有預想過。在良也的認知中,律師是即使黑白顛倒也要保護當事人的職業。即使良也再問,關於忠一郎存在的重大變化,以及對退休等的臆測,房一定會淡然否定的吧。但是房那邊卻開始說起退休的事。

房勸說忠一郎退休,是因為繼續當社長的話,容易被追究責任,經營會變壞吧。

對這個疑問,房明確地回答說:“不是那樣的。NSSC現在有充足的資產和收益力。”“那是因為什麼呢?”收到這個問題,房露出痛苦的表情說:“律師不能泄露當事人的秘密。隻是,這個應該可以說吧。你是他的異母弟弟,並且沒有利害關係。甚至股票都連一股都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我才說的。關忠一郎戰時在勃固山密林的戰役中因炮彈的破片得了逆行性失憶症。那種病和骨折等傷一樣,即使暫時治愈,老後也會通過某種症狀表現出來。隻這一點能告訴你。請把它當一般話來聽。”

房義次這麼要求,對良也的提問“那是指經常說的伴隨奇怪行為的恍惚症嗎?”房言語明快但意義卻包含很多的回答道:“不是,那是另外別的問題。”決定不把和房義次的問答告訴團或者任何人,良也出了律師事務所。可能是因為戰友的關係房才做出勸他退休這種一般根本不會做的行動的吧,良也想。忠一郎聽從了他的勸告也是因為他是生死與共的戰友,並且在戰俘營中他們是舊日本兵的代表和副代表的關係。

即使這樣,勸說他退休的契機的征兆是什麼事呢?或者可以說那是公司內的“小事件”?對此動腦推測了一下,可是良也沒有任何頭緒。隻是,戰友這種關係在忠一郎和房義次間不是泛泛的東西,同樣的事不是可以說是自己母親和榮太郎的關係嗎?良也飛快的推測著。兩人的愛情如果沒有國家將要滅亡這個背景的話,就隻是男女關係了。地點是在門司,同時,麵臨著平家的滅亡。

良也的母親堅持,戰火能夠淨化愛情。如果這樣的話,在哪裏轉換成反戰的,這種新的主題,接觸到隻能叫做戰友情的忠一郎和房義次的友情,良也的內心開始激動。

他原本是極其常識的戰爭反對論者,必須在什麼地方找到掉頭的場所。不這樣的話,主張淨化愛情的人,就會倡導反戰。直接被拉進戰爭中,在戰爭中失去丈夫或兒子、戀人的人說反對戰爭很理解。他們有成為反戰論者的資格。但是,像自己這樣在戰爭後出生的人怎麼做才好呢?要是了解戰敗後社會的荒廢、貧窮,應該有一些說反戰的資格吧?貧窮是因為戰敗,勝利的話肯定就會繁榮,所以責任不是開始戰爭,而是戰敗。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沒有戰爭體驗的人的反戰論,就不得不認為是一般論,從而對它的脆弱表示遺憾。

在可以俯視平家滅亡的壇之浦的門司小山上,逼近的失敗的腳步聲,再加上燒毀的港口,“從滅亡中走出”的自己否定浪漫的悲劇,不是背叛了母親嗎?即使不是這樣,一點沒有階段、了結的單調的和平,當知道掌握權力者的腐敗時,打倒他們的理論也崩塌了,社會上組織行動的能量也消失了,那時,年輕人最後釋放熱情的方向就會向戰爭尋求,和平就是人,這種話不是反複聽到嗎?……

按平常的習慣,良也的思考有點來回兜圈子的感覺,走在反戰論的正當性周邊。終於他腦海裏開始反省:自己現在的問題意識和忠一郎的退休沒有多少關係啊?

在追查完忠一郎為什麼想要離開精心培育的公司後,還是要再一次考慮一下這個反戰論,良也想。這有必要和九州的原口,可能的話,和給予NSSC連鎖店開始契機的廣島的山中這個人的家人,問一問過去的經過,良也想。但是,他現在不想離開東京。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巴厘島有聯絡,而根據聯絡內容他可能會馬上離開日本。

良也還沒有和克子說過要去巴厘島的事。這有點不通情達理。他也是有害怕發生爭論的膽怯心理,怕一旦說出來卻不能很好的說明為什麼要去巴厘。想見茜這個理由,至少克子不能明白吧。她一定會反問,見麵後怎麼辦。這一點,怎麼辦自己也不知道,這也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那麼,通過事先寫信或打電話清楚地確認內容,在跟我說明那個的基礎上你再去,我也要根據那個下決心。你要是沒有理由怎麼都想去的話,那就去吧。我不打算束縛個人的自由。”

良也認為,最近的克子是會說出這樣的話的。至少對立要比“每天自己燒菜做飯”時深刻得多。這次的巴厘之行實際上有成為離婚導火索的危險,良也直覺的這麼想,所以沒有清楚說明並讓她理解的自信就說出來的話,良也擔心會產生進退維穀的膠著狀態,其結果會導致失去出行的機會。

“如果現在還是那麼喜歡那個人的話,就打算和我分開吧,打算分開後住在巴厘吧。”按克子生來的脾氣她會用明顯的理由逼問的吧。這麼被追問的話,隻回答“是這樣”的覺悟還沒有。或者,她認真考慮二三天,或許在和龍澤尚美等人商量後會以愉快的表情提議“明白了,那樣的話我也一起去,然後再做結論吧。”

想像她那似乎說出“這主意不錯吧”的表情,良也發覺自己沒理由的對妻子流露出憎恨的感覺,這使他自己都很驚異。

要和克子開始談話時,良也仔細看了看自己還不能決斷的部分。另外,自己有完成《現代俳句全集》的責任,《波濤聲中的旅行者》的編輯出版是履行活在當今時代的自己的責任,是為了證明存在的工作,想這麼勸說她……“那樣的話跟茜說讓她來日本不就好了?”這樣被說的話,也隻有軟弱的同意。首先,和克子爭論的時候,提出報社工作的責任,感覺是非常不公平的說法,那樣一來,結果,怎麼開始說還是不知道,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與房義次律師見麵,忠一郎離開公司的事大致上能確定了,告訴團說:“你後輩從山中那裏聽來的信息很正確。”那之後的第三天,正焦急等待且擔心的時候,知枝有聯絡了。

“茜的情形不太好。我覺得你要是來的話她就能恢複健康。我知道您有很多工作,但還是請您快點來。拜托了。”知枝像是讓自己冷靜那樣勸說著,內容是內容,可是卻是以有些低沉的聲音緩慢的說出來的。

“危險?”對這個問題,知枝以漸漸擔心的聲音說:“不,不是這樣的,隻是完全沒有食欲。全身感覺微微透明,我去雅加達和醫生談了,醫生告訴我說‘是精力的問題。我指的是有生存意願的問題’。我非常擔心。”聽到這,良也內心中一直存在的遲疑猶豫都蹤影全無的消失了。

“明白了,我馬上去。快的話,明天中午過後,慢的話後天內去那邊。”良也回答說。他首先去了旅行社,運氣很好,訂到了第二天鷹記航空的票。回到報社找到團。在一樓的會客室相對坐下,良也馬上說:“我明天要去巴厘的烏布德見葉中茜。很遺憾沒有時間和我妻子慢慢說明,所以打算留一封信。信很難,可能會寫到出發前。我會拜托預定要到機場的出版部記者,讓他幫我轉交給我妻子。可能那對她會是個晴天霹靂,會讓她很混亂。那時,請幫我安慰她。也請告訴她我對她的歉意。”這麼拜托,良也不得不承認他不想和妻子直接說自己和茜的事。

“等一下,”團說,“難道你不打算回日本了嗎?”他問道。

“不,大概會回來。但是可能會多花點時間。她好像生病了。不和她堂妹商量的話不能決定。”聽到這,團說“明白了。那種程度的聯係我會做,那無論如何也是聯係啊。”接著又問道:“還有,NSSC連鎖店的社長,好像非得要去立陶宛。聽說問過原本在總公司實習的山中能不能和他一起去。關忠一郎社長和立陶宛有什麼樣的關係呢?你沒有想起什麼事嗎?”

回到家,良也說了第二天開始必須緊急去出差。解釋說,要追尋以長崎為中心、現在還活躍的森澄雄的足跡,再到熊本轉一轉,由中村汀女的弟子們帶著去看她住過的房子什麼的。這種完全說謊的事還是第一次做,所以他不得不拚命裝出鎮靜的樣子。因為要安排他不在期間的編輯推進方法等,結束會議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克子也因為有俳句會所以隻比良也早回來一點點。慌忙準備旅行要用的東西,不停地幹活,沒時間說話就結束總算也是個令人高興的事。

因為早上時間比較寬裕,所以跟克子說要工作到清晨就讓她先睡,良也進了書房開始給克子寫信。

“首先,我必須對你道歉。”

寫完這句話,心情稍稍平靜了下來。總之這是道歉信,所以必須傾注誠意表現真情,良也又擺好姿勢。

“我出差的地方實際上不是九州是巴厘島。”

一氣寫道。終於沉靜下來,

“本來應該和你麵對麵的說明事情,但很遺憾,沒有時間了。坦率地說出來吧。我去巴厘要見的是我年輕時代的戀人。我一直不知道她的消息,直到去年秋天才知道她在巴厘從事NPO那樣的工作。

這個消息,也是在《現代俳句全集》的采訪過程中偶然知道的。她和我差一歲,為了照顧長期患病的陸軍大佐的父親而耗盡精力。我回到東京的二年後,失去了她的蹤影。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能不能成為我構想的《波濤聲中的旅行者》的采訪對象也是我所關心的事。這是事實。我的直覺,她還有沒跟我說過的悲劇的命運。

她現在好像得了很難好的病。知道這事,這些日子以來,我很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去看望她。我知道那時應該聽聽你的意見,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事先說一下,這根本不是戀愛感情的複活。遵從不了解戰爭、隻得到和平的分配而生存下來的人們的良心,我想趁體力還好的時候去看她,采訪一下悲劇的本質(這麼寫時,覺得采訪這個詞有點令人討厭)。我會回國。沒直接跟你說就走了,再一次道歉。”

寫到那,良也把寫給妻子的信放到打算帶到飛機內的隨身包裏。想要在去成田的路上重新再看一遍,找到應該修正的地方的話,就在機場修改。這樣,不會覺得有漏寫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