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吳越英雄榜 一、勾踐——高情商的虛偽君王
如果單論智商,勾踐怎麼也稱不上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能成就一番霸業,所依賴的,是他那高乎常人的情商。
情商(Emotional Intelligence
Quotient),又譯為情緒智商,是美國哈佛大學心理係教授丹尼爾·戈爾曼在1995年出版的書中提出的。現代的觀點認為,一個人的成功並不是取決於他智商的高低,而在於情商的多寡。這在勾踐身上可以找到很好的印證:論智慧機變,他不及範蠡;論治國安邦,他不及文種,然而這並不影響他最終稱霸天下。而範蠡文種呢,在他失意時照樣對他服服帖帖,在他得勢時一個遠走他鄉一個含恨而死。
概括地說,情商的概念包括認識自身的情緒、妥善管理自己的情緒、自我激勵、認知他人的情緒、人際關係的管理五個方麵。一般一個人在某兩三個方麵比較出色就足夠他受用一輩子的了,而勾踐卻是五方麵樣樣出眾,可稱是有史以來情商高拔第一人。
認識到這一點,那就不會對勾踐的所作所為有什麼疑慮的了:他能在吳越爭霸中勝出,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
來看看他都做到了什麼吧:
第一,清楚自己能吃幾碗幹飯。
這是一種形象的說法,實際就是充分認識自我,了解自己的資源、能力與局限,能正確自我評估。
勾踐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君王,他知道以自己的眼光和才智是不足以稱王稱霸的,甚至應付眼前的局麵都勉為其難。他之所以成為眾臣子擁戴的君王,用他自己的話講就是“繼承了先王的遺德,來守衛國家”。他明白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天生就擁有繼承權,要靠自己的力量白手起家打天下那簡直是難以實現。他承認自己是帝王將相的種,也認識到自己缺乏開創偉業之才。僅此一點勾踐就要比一般的帝王明智出一大截。很多皇帝即使自己並不認識幾個字,但在龍椅上坐久了,被山呼萬歲慣了,不由得也暗自堅信自己就是那個執天命的曠世英雄。這樣的皇帝作出什麼昏庸的決斷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勾踐不是,他是一個低調的君王。惟其如此,他才能在夫差麵前俯下身去,為了活下去而搖尾乞憐。很難想象一個平時傲氣衝天的君王能忍受這一切,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會使得屈辱成倍放大,不是普通人能體會的。也許在勾踐跪拜在地的一刻,他正是將自己幻化作了普通人。
知道自己沒什麼真才實學,勾踐明白要想在王位上坐穩了必須依靠群臣的智謀和力量。勾踐的善於納諫正是基於這種考慮。翻開吳越爭霸的曆史不難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在越國,大到戰略決策,小到一言一行,幾乎沒有一件是由勾踐親自謀劃完成的,都是由範蠡文種這樣的臣子進諫製定的,勾踐隻是充當了頒布者和執行者的角色。甚至連範蠡提出的親口去嚐夫差糞便這種卑賤到極點的建議,勾踐也欣然采納。當然,這並不說明勾踐無能,恰恰相反,這正反應出他的高明之處。他知道他手下這幫臣子是他擁有的最可寶貴的資源,是他在危難時可以立身保命,平安時可以與人一爭天下的依靠。所以無論是對與他出生入死的範蠡、文種,還是年輕氣盛的計蜺小輩,勾踐都是麵露誠懇地聽從他們的告誡,不敢怠慢。
第二雖是饞貓也不吃腥。
這個比喻有兩層意思:
其一是指能妥善管理自己的情緒,抑製衝動,有適應力,對事情的看法有彈性,隨情況調整反應和策略。
勾踐在情緒管理上,實在是一個高手。
在勾踐以一個亡國之君的身份準備去吳國服苦役之際,群臣送別至江畔,一時間江波浩瀚,眾臣嗚咽,好一幅悲切的場景。按說此去前途未卜,吉凶難料,平日裏共議朝政的君臣竟以此種方式告別,勾踐的心裏肯定極不是滋味,就算做出和群臣抱頭痛哭的舉動也不為過。可勾踐沒有流淚,他強忍悲痛,仰天說了這麼一句“很男人”的話:“死,人人都害怕。而我聽說要死,心裏竟沒有一絲害怕。”說罷,登船而去,始終沒有回頭。勾踐這麼說這麼做,並不是性格使然,不是一種真性情的流露,而是一種情緒上的偽裝。前麵分析過,勾踐不是那種性情剛烈的漢子,他此時的決絕無非是想掩飾自己的悲傷,同時留給臣子們一個積極的信號:我勾踐不是孬種,好好給我看家,等我回來。
勾踐初見夫差,雖然內心無比屈辱,但仍強抑製住害怕和悲憤,說了這麼一番令夫差非常受用的話:“東海邊上的罪臣勾踐,上對不起天帝,下對不起地神,而且辱慢了大王的將士,實在是有罪。大王能赦免我的罪行,罰我服勞役,實在是對我最大的恩惠。我能保住性命,對您說不出的感激,也說不盡的慚愧。臣勾踐向大王叩頭再叩頭。”有道是抬手不打笑臉人,勾踐這“發自肺腑”的“感激涕零”的話,讓夫差氣也消了,先王的仇恨也忘了報了。他確實相信了勾踐是真心歸順,沒有看出勾踐有多麼口不應心。可見勾踐的演技有多麼逼真,對情緒的把握有多麼到位。
如果說在一番短短的對話中蒙混過關看不出勾踐對情緒的控製力有多高,那麼接下來的三年如一日的掩飾就讓人不得不佩服了。史書上對勾踐這段時光的描述是:束著犢鼻,紮著頭巾,他的夫人則是穿著沒有鑲邊的作群,夫妻二人生活在石洞之中。平時勾踐鍘草喂馬,夫人清理馬糞,打水掃地。關鍵是,在勾踐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怨恨的神色,好像真的是想從低賤的勞動中贖罪一般。
怎麼說勾踐也是一位養尊處優慣了的君王,哪過過這種苦日子。而且,這種勞作與其說是肉體上的摧殘不如說是靈魂上的折磨。一天兩天好說,一下子就是三年。更加恐怖的是,勾踐心裏並不清楚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這事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計早就從精神上垮了,哪裏還能在臉上擺出一副虔誠的神情。這裏先不去探究是什麼支撐著勾踐的信念,單說他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體現了情商高手的深厚功力。
其二是指能克製自己,延遲要馬上得到滿足的衝動,把眼光放得長遠。
所謂行百裏者半九十。勾踐在這一點上看得很明白,他很會克製自己對於成功的渴望,一直等到時機成熟方才實施計劃。別以為做到這一點很容易,很多人做事往往前麵一切都很好,栽就栽在最後這“一哆嗦”上,為什麼?因為勝利果實馬上就要到手了,他(她)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急於求勝,結果反而壞了大事。
勾踐使出了“飲溲食惡”的殺手鐧,付出了徹底丟掉臉麵的代價,終於等到夫差放他回國的回報。按說熬了這麼久,聽到放行的口令,看到自由的召喚,即使不欣喜若狂,也至少會喜形於色。可是勾踐忍住了,他謙恭地跪地謝恩道:“今日大王憐憫我的孤苦,保全了我的性命,我和文種、範蠡為您可以效死。蒼天在上為證,我決不會忘恩負義。”夫差很滿意他的表現,笑著命他出發。勾踐又跪拜了兩次,最後才在夫差的催促下離開。一直等到行至三江口,確認前方有路,後無追兵,勾踐才現出真實的一麵,長舒了一口氣,發出兩世為人的感慨。然後,擦擦頭上的冷汗。因為他知道,如果剛才流露出半點竊喜的神色,被夫差捕捉到,那他一定出不了城,說不定還會因此掉了腦袋。幸好他沒有。想必勾踐此時的心裏一定在暗自得意,在這場命運被別人操控的前提下的較量中,自己勝出了,而且沒有靠什麼計謀,隻是憑了自己的克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