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挽留愛情
其實,真假是一種抽象生活,說不定真正是你的假,假正是你的真。有時候你自己都無法明白。——題記
孤獨浪子找她的時候,她正在罵魔鬼。
魔鬼給她發來一個激情片,看的時候她誰也不是,她隻是一種高熱信息,一種極渴信息。看完過後,她突然從一種高熱的狀態中脫穎而出,她仿佛看到魔鬼正涎著臉在欣賞她發著高熱的景象。她在魔鬼的眼中看到她是一個少女,一個名叫甜甜的少女。於是她覺得魔鬼在調戲自己,她想罵,就罵了,你混蛋!這三個字恰好給這時候彈出來的窗口接住了,這個窗口是孤獨浪子的,這樣挨罵的就是孤獨浪子了。孤獨浪子發過來的是“你好”,她卻回的是“你混蛋”。知道自己弄錯了後,她跟孤獨浪子賠了好多俏皮的禮,然後請求跟孤獨浪子視頻聊天。孤獨浪子沒有拒絕,但她隻看到了一隻手。那隻手在鏡頭前搖來搖去,像是在跟她道別。他說他因為看不到她,所以不讓她看到他。她說我沒有視頻啊,明天我去網吧讓你看我呀。這樣,窗口裏一陣光影晃動,她看到了一張稚氣的臉。一雙充滿著憂鬱的眼睛。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卻有那麼一雙憂鬱的眼睛,她感到她心底深處給這雙眼睛給這雙眼睛裏的憂鬱擊中了,她感覺到一種被穿透的痛。你的眼睛。這一句幾乎是脫口而出。孤獨浪子笑了,問,我的眼睛怎麼了?她說,你的眼睛讓人看了心痛。她說。孤獨浪子又輕輕笑了,笑過就關了視頻。她急問,你為什麼關了?孤獨浪子答,我又看不到你。她來氣了,她說,小氣鬼。對方又提出了打開視頻的請求,可她卻不接了。她使性子,不讓看就不看,有什麼了不起。孤獨浪子說,你接呀接呀。你接呀接呀。她接了。窗口上慢慢出現了對方的熒屏麵貌,一個大眼圓臉的男孩。他好像很討厭他的鄰座,白著眼看著鄰座,不住地拍著他那有可能被那人碰過了的手臂。她呆呆地看著他那種隻有孩子才有的無助和無奈眼神,心裏一陣揪緊。孤獨浪子拍了一會兒自己的手臂,把眼神轉向她這邊,問她,看到我了嗎?她答,看到了。孤獨浪子說,可我也想看到你呀。孤獨浪子發完信息,就看著她發呆。她心下一軟,說,我明天去網吧,找個視頻讓你看好嗎。孤獨浪子馬上就高興起來了,問她多大了。她說,18。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叫甜甜。孤獨浪子發過來一朵玫瑰花,臉上卻還是那種孩子似的不高興。他問,我是不是很難看啊?她急忙答,不是啊,你很帥啊。孤獨浪子笑了,眼睛成了兩片黑豆角,嘴成了一個白月牙。笑過了,孤獨浪子又不高興了,還站起來走開了。一會兒又回來了,手裏拿著一顴雪碧,很討厭地看了鄰座幾眼,坐下來悶悶不樂地喝,眼睛裏的憂鬱如不見底的潭。這功夫他發過來一句,可我看不到你呀。她看得心裏一陣揪痛,回說,我發我的照片給你看好嗎?孤獨浪子立刻高興了,要她快發。她於是趕緊到網上找了一張看起來很清純他很漂亮的少女頭像發了過去。她看到孤獨浪子把臉湊到熒屏上仔細地看,看過了,顯得很高興。但他說,是你嗎?她生氣地回答,不相信就算了。她看到孤獨浪子回頭叫過來一個男人,男人在孤獨浪子的機子上動了一會兒,還和孤獨浪子有過一陣對話。她問,你在跟誰說話,你們在說什麼?孤獨浪子說,他是老板,他說你好漂亮啊。
這晚,他們聊得很晚。孤獨浪子知道她剛剛高考完,正在等待考試分數。她知道孤獨浪子在一個離她一千多公裏的城市裏打工,19歲。
從電腦上下來,把自己放到大床上,她的腦子裏還滿滿地塞著孤獨浪子的樣子。她緊緊盯著腦子裏孤獨浪子的那雙眼,跟自己說,我最怕看到眼睛裏帶著憂鬱的男孩。
然後,她關了床燈,把自己四仰八叉地鋪在床上,想讓自己快些睡過去。可是,孤獨浪子在黑暗中憂鬱地看著她。她突然被一種強烈的要去吻這雙眼睛的欲望緊緊抓住了,她的心沉進了這種欲望的深海裏,被擠壓著,被撫摸著。她張開焦渴的嘴,去追逐黑暗中的那雙眼。可她突然看到在那雙眼的後麵還有一雙眼,她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那雙眼是田輝的。
田輝跟她一樣是她身下這張大床的主人,可是現在田輝不在。田輝經常不在,田輝上班的地方離家裏比較遠,一般一個周回來呆上兩天。以前,田輝回來的日子是她的節日,現在不是了。自從她發現田輝做過傷害她人格的事情後,她看田輝怎麼看怎麼惡心。她想她需要換一種生活方式了,她覺得一個女人不能過沒有愛情的日子,她不注意在田輝這裏把愛情弄丟了,她又不想從田輝這裏找回來,於是,她開始把眼睛投向身邊的另外一些男人。她是一個喜歡把自己關起來思想一下的女人,她把眼睛搜索到的信息放到腦子裏細細的咀嚼,這一嚼,她身邊的男人都讓她反胃了。她身邊的男人跟田輝一樣,隻剩下肉欲了,而她,要的是愛情。
她側過身體,把自己蜷成一團,躲避田輝的眼睛。
女人不能一日不愛別人,也不能一日不被別人愛。去你的吧,田輝!
她在床上翻了幾個回合,起來了。上網,孤獨浪子已經不在線。倒是有幾個好友在,但她沒興趣找他們。於是隱身,掛著QQ,打開音樂,一邊聽歌一邊發著呆。她知道孤獨浪子今晚不會再來了,但她還是要那樣坐著。她聽的歌全是阿杜啊陳坤啊還有小剛小齊他們的傷感情歌,這些歌是她在網上下載的。以前她也沒太在意這些歌,聽著完全是為了熱鬧,可這天晚上,她突然就聽出感覺來了。她半躺在轉椅上,閉上眼睛,看著印象中的孤獨浪子那張臉那雙眼,被那些傷感情歌感動得直想流淚。
她想她是愛上這個叫孤獨浪子的男孩了。
第二天,她剛下班回家就坐到了電腦前,孤獨浪子還沒上線,她聽著歌等。她等得饑脹漉漉,衝一碗方便麵吃著等。等待讓她的少女情感一點點從她的身體裏醞釀出來,滲透了她的整張臉。終於來了。她一陣驚喜,急忙招呼,來了呀?孤獨浪子沒有回答,但她看到了他請求視頻聊天的顯示。她打開視頻的時候,她的心已經完全是一顆少女的心,她就是甜甜了。孤獨浪子還是那樣憂鬱。她問,你怎麼不開心啊?孤獨浪子說,看不到你啊,你把你的照片再發過來我看看好嗎?幸好她昨晚把那張圖片保存了,再發幾次都沒關係。她看到孤獨浪子看到她發過去的圖片後又叫來了網吧老板,問老板怎麼保存這張照片。她心裏一陣愉快,卻又是一陣悲涼。那不是她的照片啊。
孤獨浪子說,你不是說過到網吧讓我看你的嗎?
她說,是啊,我去了,可我去的那家沒機子了。我隻說去另一家,可剛出來就碰上媽了,就給拉回來了。
為了讓他相信,她說,你不知道我們這兒的網吧有多亂啊,我媽都不讓我去的。
孤獨浪子說,那你就別去。一付很體貼人的大哥哥樣子。
她說,可是你看不到我呀。
孤獨浪子說,我看到你了呀,你真漂亮啊。
她說,我不漂亮啊。隨信息,她發過去一個調皮的表情臉譜。她看到自己發過去的那個臉譜在窗口裏擠眼,吐舌頭。接著她又看到孤獨浪子笑了。
孤獨浪子把攝像頭動了動,讓她看到他的鄰座。那是一個女孩。她問,你為什麼要我看她?孤獨浪子說,她漂亮嗎?她問,你女朋友啊?孤獨浪子說,她好不好看啊?她說,還可以吧,不過不夠靚,配你還不夠。孤獨浪子笑了,說人家瞧不上我啊。她說,她不算什麼啊,你應該找一個比她更好看的呀。孤獨浪子說,找不到啊。她說,你別忙啊,你長得帥,喜歡你的多呀。孤獨浪子說,你有男朋友嗎?她說,我和你一樣,都不用忙的呀。孤獨浪子問,我是不是長得很難看啊?她說,你要是長得很難看,我就不和你聊了呀。
孤獨浪子突然就不說話了,用手撐著頭發呆。她問,你怎麼了?他不理,還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忍不住再問,你生病了嗎?孤獨浪子終於說,我頭好痛。她問,為什麼呀,感冒了嗎?孤獨浪子說,想看到你。她就又一次發去了那張照片。孤獨浪子高興了,說要放歌給他聽,放過來了,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問她,好聽嗎?她說,好聽。聽完了,又過來一首,因為愛所以愛。聽完了,孤獨浪子又把腿放到凳子上,拿膝蓋頂住頭,很難過的樣子。她問,你又怎麼了呀?孤獨浪子一雙眼睛憂鬱的盯著她這邊,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啊?她說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孤獨浪子說,我就是沒用啊。她還是說,你不能這樣說啊。其實孤獨浪子想說什麼她心裏很明白,網上的男孩一開始就是問你有沒有男朋友,問的是我已經愛上你了怎麼辦?這個叫孤獨浪子的男孩卻總是把這句話藏著,被自己的羞澀弄得十分憂鬱。
然而,就是他的這份憂鬱讓她十分的著迷。雖然真實的那個她總是在旁邊提醒著她,但她還是執迷不悟地把自己泡在那雙憂鬱的眼睛裏。
她每天晚上在網上和孤獨浪子聊到深夜,之間,她讓孤獨浪子死心踏地地相信了她發過去的照片就是她的,她還讓他相信她沒去網吧跟他視頻對話,實在是因為家裏媽媽管得太嚴,而她媽媽管她管得嚴,又實在是因為她們這裏的網吧裏經常出事的原故。而她是那麼的希望能讓他看到自己。之間,她沒耐得住對方的反複請求給了對方座機號碼。孤獨浪子真打來了電話,而且打起來就沒個完。於是,她在以甜甜的身份跟孤獨浪子煲過幾回電話粥後,還換成甜甜媽的身份跟孤獨浪子有過幾句對話。
孤獨浪子再打電話來的時候,說,剛才我給你打電話了,是你媽接的。她一嚇,說,真的?孤獨浪子說,真的。她說,她有沒有罵你呀?孤獨浪子說,沒有,還蠻客氣的。聲音也蠻好聽。她看到真正的自己在跟她擠眼,很善意地嘲笑著她。她也朝自己擠擠眼,善意地嘲笑著自己,然後說,嚇我一跳,我以為她會罵你的。孤獨浪子問,為什麼呀?她說,我媽很凶的,她不準我跟人視頻聊天。也就是我高考完了,她讓我放鬆幾天,平時,她是不讓我上網的。孤獨浪子說,管得那麼嚴啊。她說,就是。孤獨浪子說,你媽的聲音真好聽的。她脆脆地笑,說,我媽是音樂教師。孤獨浪子說,難怪。
他們的電話總是很長很長,打起來就看不到盡頭。她是一個想象力很豐富的人,她用一個少女的聲音和一根電話線,讓孤獨浪子看到了一個條件極好,學養極好的現代家庭。她也了解到孤獨浪子是安徽一農家小夥子,家裏有兩台拖拉機,有一大幫姐妹都在江蘇掙錢,家裏也很富足。
孤獨浪子以為抓住了她的聲音,就已經抓住了她,他要她跟他媽打個電話,他說他媽很想見到她。她說,她會不會罵我呀?孤獨浪子說,她怎麼會罵你呀。不會的。她說,我,我挺緊張的,我跟她說什麼呀?孤獨浪子說,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別罵她就行了呀。她又想起孤獨浪子在網上告訴過她,他對女朋友的要求不高,隻要她對他媽好就行了。或許是母性使然,她真有點想流淚了。孤獨浪子聽不到她的聲音,在那邊不住地喂喂。她急忙說,你說呀。他說,我說什麼呀?她說,你還回到網上去吧,我們在網上聊。孤獨浪子說,不,我就要聽到你的聲音,我喜歡聽你的聲音,你的聲音好聽。再說,我要聽到你的聲音才感覺這一切是真實的。她真想立刻告訴他,你真傻啊,你就是聽到我的聲音,我也是假的呀。可是她沒說,她說,到網上去吧,在那裏我也是真實的啊。
和孤獨浪子回到網上,孤獨浪子那張童貞未退的臉,那雙天生憂鬱的大眼,牽著她的鼻子,讓她在一種非常複雜的心境下,粘貼了很多很多從網上下載來的甜言蜜語過去。開始,孤獨浪子一看就笑,漸漸的,孤獨浪子不笑了。她也發現孤獨浪子不高興了,但這個時候她看到網頁上有好多好多精美的內容,她有些刹不往車,複製,粘貼,發送,她隻管做著這幾個動作。把好多好多的代表一個少女的愛情心聲全傳了過去。孤獨浪子突然發過來一個信息,行了,別玩我了,去死吧你!
孤獨浪子真的不高興了,在視頻窗口裏垂著頭,一付很傷心的樣子。
她也傷心了,她不知道她怎麼惹惱了他。少女甜甜在自己心愛的人的傷心麵前手足無措。
她問,你怎麼了?
孤獨浪子卻突然關了視頻。
她更加傷心了,心裏一陣陣痛。
她說,好吧,你叫我去死。我就去死。
她肯定不會去死。她半躺在轉椅上,一邊喝著水一邊傷心,是真正的天真少女甜甜的那一種傷心。
傷心一陣,她看孤獨浪子還在線上,就發過去一個信息,嗨!我是甜甜的表姐,你們怎麼了,她哭了,我關心她,她還罵我,要我滾。你是不是欺負她了?孤獨浪子沒回話,但電話突然就叫起來了。她抓起電話,聽到是孤獨浪子的聲音,急忙把電話放了。甜甜少女正傷心哩,怎麼會接他的電話?她在網上發一個信息過去,她不讓接電話啊,她脾氣大得很啦。孤獨浪子回話了,說,我沒欺負她,我這邊死機了,她以為我是在騙她。你跟她說說,要她接我的電話。她說,我跟她說了,她不聽,她脾氣大得很,我跟你說,我們這家人可誰也不敢欺負甜甜啊,你要是敢欺負她,我要罵你的呀。孤獨浪子委屈地說,不是啊,沒有啊。接著,電話又叫了,她依然拿起來就掛下去,再叫,她再掛。後來,她索性把電話線拔了。把QQ也下了,關了電腦,躺床上去。
這一晚,已經很晚了。
她想,我這算什麼呀?
但她跟自己說,我是真愛這個男孩啊。
接下來的一天,她居然沒心情去上班,她跟單位打電話說她病了,要請一天病假。然後,她把自己關在家裏傷心。這時候的傷心已經不純粹是純情少女甜甜的那一種傷心了,裏麵還裹夾著真正的她——一個成熟女人的傷心。她這時候既是一個失戀的少女,也是一個被愛情拋棄了的怨婦。她的傷心是複雜的。
鬼使神差的,她又把電話線插上了。剛插上了,電話就叫起來了,她心裏一格噔,拿起電話。是孤獨浪子。她不想放下電話了。可她卻突然用甜甜媽的聲音問,你是誰,你找誰?那邊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不是孤獨浪子,是一個很中國很農村的名字。他說他要找甜甜。她說,找甜甜啊,你是她的那個網友是吧?那邊說,是。她說,甜甜這會兒不在,去她表姐家了。那邊說,她什麼時候回來?她沒有回答,但她沒掛電話。那邊急忙接著問,我怎麼才能找到她呀。她說,我不想問你們怎麼了,但我告訴你,甜甜今天不吃不喝不說話,她可從來沒這麼傷心過,我想,還是算了吧,你也別找她了,她還是個學生哩。那邊急忙說,我沒欺負她,她誤會了,我想跟她說清楚。她說,算了吧啊。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隨後,她又摘掉了電話線。
還是算了吧,我是誰呀?她跟自己說。
可我為什麼不是甜甜呢?她傷心地想。
我要真是甜甜多好啊。她傷心地想。
後來,她忍不住淚如泉湧。一邊擦著淚,她一邊打開手機,覺得打開手機也沒用,又關掉手機,插上電話線。仿佛那電話機一直在等著她插線,她剛插上,它就迫不及待地叫起來。她稍一激棱,拿起電話。又是孤獨浪子。她不想放電話,也不想變成甜甜以外的人了。那邊急切地呼喚,喂喂!喂!你是甜甜嗎?是啊,她是甜甜嗎,她不是甜甜啊。她傷心死了,她哽咽著說,你不是叫我去死嗎?孤獨浪子說不是啊不是啊,你沒事吧?她說,我有事沒事關你什麼事啊?那邊說,對不起對不起好吧。你也知道的,這網上沒多少東西是真的,我看你給我發那麼多歌詞啊什麼的,我就覺得你是在耍我知道嗎?
我跟你道歉好嗎?她說,我自己說不好,我一直想找一些寫得好的,又能夠表達我的心裏話的東西發給你,昨晚我一下子找到好多好多,所以我就全發給你了。沒想到你卻叫我去死。這時候她已經從傷心裏浮出來了,她的腦子裏全是孤獨浪子的影子,是孤獨浪子的影子把她從傷心的潭底拉了出來。孤獨浪子脆脆地笑了幾聲,很憐愛的語氣傳過來,現在沒事了吧?她不答。孤獨浪子說,你不知道把我急死了,昨晚那個是你表姐吧,她說是你表姐。她說,是的。孤獨浪子說,你表姐說,你哭了,還脾氣大得很,還叫她滾。我聽了心裏好難過啊。她問,為什麼呀?孤獨浪子說,我一聽說你哭了,我就知道我錯怪你了,你說我難不難過啊?現在沒事了吧?孤獨浪子的語氣漫延著無限的憐愛,她聽得心裏溫柔漫卷。孤獨浪子說,還哭不哭啦?她說,我沒哭,我本來就沒哭。孤獨浪子說,還強哩,我都看見你在哭了。你表姐說你最愛哭鼻子了。她倔強地說,我就沒哭嘛。孤獨浪子脆脆地笑了幾聲,說,我今天打了一天的電話,我的手機都打爆了,中午你媽接了,她說,你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是不是真的呀?她說,不是真的。孤獨浪子又笑,說,我就知道肯定是真的。現在還生我的氣嗎?她不說。孤獨浪子說,還生我的氣啊?還生我的氣你就罵我吧。我聽著哩,罵吧。她不罵。孤獨浪子問,你不罵?不罵那就把這賬記著,你來的時候一起算,你看罰我買什麼給你吃啊?她聽得忍不住笑出聲來。那邊就高興起來,笑了吧?笑了就好,你急死我了。
孤獨浪子溫文軟語跟她神侃,她在這邊想像著他溫情默默的樣子,想象著純情少女甜甜躺在他懷裏聽他的甜言蜜語的情景,想得熱淚盈眶而又無限悲涼。
這一個電話,他們打了四個小時。
孤獨浪子要她把她的照片寄兩張過去,他說他也把她的照片寄兩張過來。他還問她最喜歡什麼東西。她一直不說她喜歡什麼東西,但孤獨浪子自作主張地說,要不我買兩隻表,給你寄一隻,我一隻。她想,什麼時代啊,還表啊。但她說,不要啊。我不能要你的東西啊。孤獨浪子說,是不是瞧不上啊?她說不是啊。孤獨浪子說,那你先把照片寄過來了再說吧。孤獨浪子鄭重其事地把他的地址說給她,要她認真記住。她也真記了。
她拿什麼照片給他寄去呢?孤獨浪子要的是甜甜的照片,而不是她的。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她給孤獨浪子一個電話,說她鄉下的爺爺得了重病,她要跟媽媽一起去看望,晚上就上不了網了。
她其實很想上網的,但她怕孤獨浪子問他寄照片的事,這件事她還得好好醞釀一下的。另外,田輝今天按慣例是要回來的,她不想當著田輝的麵兒跟孤獨浪子聊天,尤其是視頻聊。
田輝回來了,在她麵前蹭過來蹭過去的,跟她嘻皮笑臉。她看田輝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惡心,她青白著臉叫田輝滾開,但田輝不滾開,田輝要擋在她的麵前。田輝說她要他怎麼都行,他錯了,他甘願受罰。她說,我就要你滾開,滾得遠遠的!田輝不滾,還嘻皮笑臉,要拉她的手。她厭惡地掄起手臂,咆哮,滾!田輝抓住了她空中飛舞的手臂,要把她往自己懷裏拉,她嘶吼一聲,感到自己的指甲有過一陣愉快的進入和犁行。她看到了田輝光肚子上的一道蛇行的血痕,田輝也看到了。田輝不光看到了血痕,還感覺到了疼痛。田輝說,你看。她輕蔑地一笑,問,要我賠醫藥費嗎?要不你也在我身體上來一下?田輝眼睛熄滅了,像條受傷的狗一樣窩到沙發上歎息。
她的心裏陡然劃過一陣內疚,但瞬間就沒影兒了。因為田輝的那些醜惡行徑同時也跳到她麵前了。人看一個喜歡的人缺點也是優點,看一個惡心的人則根本就沒有優點可言。這會兒,她的腦子裏擠著的全是田輝的醜惡,連他走路的樣子,談笑的樣子,吃飯的樣子,他的大肚子,他的胖臉,他的細眼等等全是那樣的讓她惡心讓她想吐。所以,她不內疚了,她讓自己去想孤獨浪子,想那個網上的小男孩。她讓他把田輝從她的腦子裏擠出去,自然也就把田輝肚子上那條紅蚯蚓一樣的血痕擠出去了。
晚上臨近了,她隱身上線,沒看到孤獨浪子。她想,這還真是個忠情的男孩啊,甜甜不上,他就不上了呀。沒有了孤獨浪子的晚上,她很無措。田輝窩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一付喪家犬樣。這很影響她的心情。她想發火,又惡心跟田輝扯上話。她選擇了離開,她想她得離開電腦,離開沙發上那個讓她惡心的男人。她上了街,走進了悠閑得在街上慢慢搖晃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當中。哪來這麼多閑人啊,她奇怪以前自己怎麼沒發現街上會有這麼多閑人搖來搖去。她的前麵搖著一對中年夫妻,男的女的都背著雙手,直視著前麵,默默地搖著腳步。她想,他們這樣,是不是就叫恩愛呢?她想象甜甜和孤獨浪子一起走在街上會是什麼情景,她想,甜甜會拿著一支雪糕,自己咬一口,再讓孤獨浪子咬一口。她想,孤獨浪子會從一個舉著各種各樣汽球的小販那裏替甜甜買下一隻繪有卡通圖案的汽球,甜甜拿過汽球,還要吃雪糕,於是,孤獨浪子再替她買來一支雪糕,甜甜卻要他先咬一口。他咬了,甜甜就脆脆地笑,接過雪糕,在他咬過的地方咬上一口。他也笑,說,饞貓,你會長胖的呀。甜甜說,胖了你還要不要我?他說,胖了就是肥豬了,我就不要了。甜甜就把雪糕扔了,把嘴裏的也吐掉。孤獨浪子笑了,問怎麼了,甜甜說,我再不吃雪糕了。孤獨浪子摟過甜甜,問,怕我不要你呀?誰說我不要你了呀?不要你我要誰呀,這世界上隻有你一個美女,其他的都是醜豬啊。甜甜一聽又笑起來,拿汽球去打他……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走到了一家網吧門口,她想起孤獨浪子要她去網吧找一個視頻讓他看看她的事。她突兀地站在門口,引來好多年輕而又堅硬的眼光。她被這些眼光弄得很難堪,急忙走開了。這時候她才想起,她心裏一直就有一個要試一試視頻的想法。是啊,她想看到自己在熒屏上的樣子。現實中的她,沒有那種搶眼的靚,但作為一個女人,她在男人麵前有比較足夠的自信。現在,她要麵對的是一個男孩,是一個處在人生另一個季節的人,她的自信羞答答地躲到她身後了。這個男孩要看到甜甜的樣子,還要她寄甜甜的照片,她該怎麼辦呢?
好像她的思想是腳在管的,腳帶著她來到了一家電腦營銷店門口。店老板是個超帥男孩,留著一頭跟她一樣長的黃頭發。男孩問她想買電腦還是買點其他什麼。她想也沒想就說,想看看攝像頭。男孩向她介紹了三種,問她要不要試一試。她猛然覺得這個男孩似乎看透了她的思想,不禁一陣臉熱。但男孩臉上是那種對顧客的職業微笑,並沒有讓她看出什麼嘲笑的意思來。於是她說,我看看吧。男孩替她把攝像頭裝到電腦上,調試,打開,要她看。她看到麵前的男孩走上了熒屏的一個小窗口裏,影像有些模糊。她說,這種好像不太好。男孩又替她換上另一個,要她看。正好這時候另外有人進店來了,男孩叫她看看,忙那邊去了。她鬥著膽坐到電腦前,看到了自己在熒屏那個小窗口的樣子。熒屏小窗口裏的她比不上現實中的她好看。這是怎麼了?她想,難道攝像頭是醜化人的啊?我真有那麼醜嗎?她難過得自己都不敢看自己了,她站起來要走,男孩過來問她要不要買。她看一眼男孩,那種由熒屏給她帶來的自慚形穢情緒一下子就長大了,她絕望地低下頭,說,不買了。男孩說,買一個吧,買一個我還送你一個耳機。她不敢看男孩,一邊說改天再來看,一邊就逃也似的出了店。
她給孤獨浪子去了電話,她說我是甜甜。孤獨浪子說,你總算出現了,我都要死了。她著急地問,你怎麼了?孤獨浪子說,我頭痛啊,我都一天沒吃飯了。她說你是生病了嗎?孤獨浪子說,不是,是想你想的,我想見到你。她聽得本能地把身體往後縮,好像她不往後縮,她就會讓孤獨浪子給看到了。她說,你不能不吃飯啊。孤獨浪子說,我吃不下啊,我要什麼時候才看得到你啊!她難過了,是真難過。她說,都是我不好。孤獨浪子說,你別這樣,我沒有怪你啊。她說,我爺爺已經不行了,我爸也趕回來了,我爺爺要過世了。孤獨浪子說,那你得看你爺爺去呀。她說,就是呀,到那裏我又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孤獨浪子說,那裏沒有電話嗎?她說,是的,那裏是鄉下,沒有電話。
孤獨浪子說,你拿你媽的手機給我打呀。她說,我不敢呀。孤獨浪子說,那裏什麼時候才回來呀?她說,我每天都回來給你打電話呀。孤獨浪子說,那樣很辛苦啊。她說,不辛苦,我喜歡呀。孤獨浪子在那邊脆脆地笑了幾聲,問她,真的呀?她甜甜地說,真的。孤獨浪子又笑起來。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睛一樣讓她著迷。孤獨浪子突然問她有沒有給他寄照片,她一嚇,但也就是一瞬間,甜甜並沒有被嚇著,是她被嚇著了。甜甜說,寄了吧,我昨天去寄的時候正好趕上媽要我跟她去爺爺那裏,我就給了一個人叫他轉交給我表姐,要表姐去寄的。孤獨浪子說,那你問問你表姐她寄了沒有啊?甜甜說,好吧,我打完電話就去問。孤獨浪子問,你們那裏寄信到我這裏得多少時間啊?甜甜說,可能七八天吧。孤獨浪子失望的地大叫,要那麼久啊?甜甜說,我也不知道,或許要早一些。孤獨浪子說,快一些吧,但願能快一些,我好想看到你啊。她說,我也想看到你啊。孤獨浪子說,要不我過來看你呀。她急忙說,不要啊。孤獨浪子問,為什麼呀?她說,我還沒跟我爸媽說呢。孤獨浪子說,怕什麼呀,我來了你讓他們見了我再說呀。她說,不啊,我媽會罵你的?孤獨浪子說,為什麼呀?她突然就難過起來,她讓自己的難過從電話線裏傳過去,讓孤獨浪子感覺到她的難過。她說,我要是考不上大學就好了。孤獨浪子問,為什麼呀?她說,考不上我就可以出去打工,就可以來找你呀。孤獨浪子說,別胡思亂想啊,要好好上學啊。你要是不好好上學我就不理你的呀。她說,我不想上學,我要是考上大學那得上多久啊。孤獨浪子說,沒關係,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