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
自此之後小嚴便多生了個心,借故常在鄒府出處,經常看到那個人,總是在午後時分遲遲而來,黑壓壓一群人中低頭穿過,態度從容,若無其事去角落裏坐下,小嚴始終記得那張臉,冰雪一樣。
他找了鄒府的管家劉榮打聽那人來曆,回答說也許是鄒老爺的遠房親戚,從來不與人搭訕,來時就坐在角落裏,看人品模樣本不該是個打抽豐的,也不像是來借機尋釁滋事,行跡很古怪。
“是不是你們老爺在外頭弄出來的孽根?”小嚴開玩笑,劉管家嘿嘿地笑了,悄悄說,“這事也說不準呢,不過這位公子長得忒俊俏,怕我們老爺沒這個種。”
“事實如此。”有人淡淡地接道。
一回頭,那男子竟然已站在身後,沉著臉,冷冷看住他們。
小嚴與劉管家同時嚇一跳,像在菜市上被人當場拿下的小偷,劉管家再老練也不禁紅了臉,他打著哈哈道:“我去招呼客人。”
小嚴溜不掉,也不想溜,真難為他了,臉上居然半點尷尬也沒有,極其大方地,向那人微微一笑:“不知這位兄台貴姓。”
那人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唉,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沒禮貌的人。”小嚴搔著頭皮,很無奈的發牢騷。
五姨太生前沒有受到重視,死後卻十分風光,法事整整做足七天,眾人圍繞吟唱香火不絕,連生病的鄒老爺也讓人扶著在靈柩前灑了幾滴老淚。是真是假,對於死人來說都已不重要,小嚴突然想她出嫁來鄒府時轎子停到後門口,自己正好也從後門溜出去,兩相打了個照片,也算是有一麵之交了,便點了三支香上在棺前。
停七之後屍體就能入土,最後一天也是道士們取錢的日子,故唱得份外賣力,一柄柄禪拂上下翻飛,白花花煞有介事,發完工錢後,鄒老爺請小嚴進去坐坐,讓人給他端了盞新到的大紅袍。
“這些日子幸虧有嚴公子相助,唉,隻怪我家男丁單薄,連辦場喪事都短人手。”
“哪裏哪裏。”小嚴肚裏好笑,其實鄒老爺膝下有三個兒子,除了在外經商的三公子,其他兩位公子專管吃喝玩樂,整天混在城東賭局與各地酒樓,將來哪會有能力繼承生意,這確實是他的一塊心病。
隻怪小嚴太過機靈能幹,實實地觸到了鄒老爺心病,不免感慨起來,硬拉著他留下吃晚飯,直到月頭偏西才肯放他回去,鄒老爺麵紅耳赤步履蹣跚地入了內室,小嚴起身告辭。
劉管家在前麵掌了燈,一路陪送,小嚴恐他年輕大了,怕吹風,客氣了幾句自己提了燈籠過來,經過院子時,他忽然聽到“嚓嚓”的聲音,雖然已有四五分酒意,仍生警覺,漸漸停下步子。
鄒府的院子本來寬敞,到了晚上更顯冷清,借了朦朧的下弦月色和手上昏黃燈光,小嚴看到牆角下臨時搭起的停屍棚,門上白色幔子正隨風輕搖。
不知怎麼的,他覺得冷,慢慢伸手把衣襟裹緊,眼睛盯了那片白色的停屍棚,聲音正是從那裏傳來的。
冬夜,人氣少的地方本來就有寒意,像太陽永遠曬不到的角落,似黴非黴,隱約吐著白蒙蒙的冷氣,所有的東西都靜止凝結,於是偶爾有什麼在響動,顯得特別陰森。小嚴不是個膽小的人,可也覺得心裏發毛,他瞪著白幔與黑洞洞的棚子,死死看了一會,猛然大步走過去。
世上怎難道真的有鬼?如果真有鬼,小嚴也相信人有陽氣,可以與之對敵,他用力撩開停屍棚口處懸的垂簾,提起燈籠往裏照。
五姨太睡的是口普通的實木棺材,白天看還不覺怎麼樣,一到晚上,特別是昏暗的燈光下,棺材孤零零地擺在棚中心,四周紙人燭架聳立,白色垂幔無風自動,詭異地閃著森白的光。
小嚴仗著一口酒氣衝進停屍棚,真正進去了,才覺得汗毛豎起,開始有些害怕,真是的,人何苦和鬼怪爭強奪勝?他這麼想著,準備往回退,腳下才一挪動,突然耳旁“咯嗒”發響,像是指頭叩在木板上,快速地彈了一記。
“什麼東西!”小嚴厲聲喝,把燈籠舉得高高的,努力張大眼尋聲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