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霞笑著說:“你別得意,來吃飯吧!”
易敏之聽話地吃了。張維因為已經習慣了他們三個人在一起的生活,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又住了兩周,醫生說,可以出院了,在家慢慢治療可能效果更好些。出院的那天,李寬親自來接易敏之。易敏之的研究生都來了。
奇跡就這樣平靜地發生了。醫生說,是易敏之的意誌戰勝了病魔。但醫生還對張維和李寬等悄悄地說,這隻是暫時的,一定要保持好的勢頭,否則還會重犯。
出院後的易敏之需要人照顧,林霞主動承擔了這份重任。誰都意識到易敏之和林霞之間已經很不尋常,隻有張維沒有發覺。張維覺得他和林霞對易敏之是真心的,現在也隻有他和林霞來照顧易敏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張維幾乎每天都要去看易敏之,和易敏之交流心得。張維沒有發覺易敏之和林霞之間的事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他一直和易敏之之間有思想上的鬥爭,他的思想最近一直處於亢奮狀態,除了思想,他對一切都視而不見。自從易敏之出院後,張維和易敏之的對話更加激烈了。張維已經漸漸地對易敏之起了反抗之意,時不時地在將易敏之的軍。張維覺得易敏之的寧靜是一種避世,易敏之則對積極入世的思想進行猛烈抨擊,仿佛兩千多年前的那場論戰又上演了。易敏之大多談的是感受,是他自己的人生感受,但張維認為是他向命運投降。張維對易敏之漸生失落感,而易敏之對張維卻說:
“看來,你必須得親身體驗人世間的苦難,才能明白我說的道理。”
張維回應道:“也許你說的是對的,但我現在認為我並沒有經曆什麼苦難,相反,你所認為的那些苦難對我是一種幸福。不錯,你的純粹的生活是一種詩,是一種境界,是中國古人所崇尚的神性生活,但我覺得它是消極的,是一種悲觀主義,它是一種退守,一種純個人的生活。但這是個什麼樣的時代啊!物欲橫流,物欲至上,跟禮崩樂壞的年代有什麼區別?我們是這個社會的精英,是幸存的思想者和精神的固守者,如果連我們都退到個人的小圈子裏,這個社會還有什麼希望?”
易敏之淡淡一笑:“張維,這隻是你自己的想法。你想不想聽我的想法?人世間本來沒什麼戰爭,隻有和平,這是道之根本,然而是什麼導致了戰爭?隻有兩樣東西,一樣是欲,一樣是智慧。自古以來,人們對欲望的討伐已經夠多的了,可是,戰爭還是沒有斷絕,究其原因,還有另外一種東西在起作用,即智慧,也稱為思想或信仰或精神,等等。你知道中東為什麼從古至今一直烽火連綿嗎?因為信仰。一部分人認為自己信奉的是真理和正義,認為其他的人信奉的是邪惡,於是為了正義,便起了戰爭。而被討伐的那部分人呢,他們卻認為自己信奉的也是真理,是正義。雙方都認為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應該在這地球上消失。那麼,讓誰來判決誰是誰非呢?肯定不是他們當事人,應該是第三者。於是,第三者就出現了,如美國。但第三者有這個資格嗎?肯定也沒有。雙方是絕對不會相信第三者的,因為他們隻信奉他們自己的真理,哪會相信別人的道理呢?於是,就出現一個問題,誰是真正的判決者。答案隻有一個,誰成為強者,誰就是勝利者。但我們最終發現,沒有絕對的勝利者,也沒有絕對的失敗者。沒有一種思想不被人推翻,也沒有一種思想不被人重新挖掘並翻新。思想跟這世間的物一樣,都在不斷地變化之中。所以,我們不必強求誰認同誰,隻求我們自己與那不可能出現的上帝能夠保持相對的一致。”
“那我們也應該把這種和平的思想傳播出去,讓更多的人接受。”張維還是不服,雖然他能理解易敏之的說法。
“我對天下已經不感興趣。”易敏之有些不悅了。
張維失望地走出了易敏之的家,看見夜空中一片混濁。城市的夜是人為的,沒有星光,更沒有流星,隻有讓人煩躁的人造光。城市的夜是紅的,讓人隻想到欲望。他想起家鄉的夜的深邃,那是種讓人平靜的圖畫,充滿了神秘和奧妙,充滿了遙不可及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