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九
1、在小跳所介紹的那些新朋友中,林雨終於結識了一個可以結伴同行的朋友。
她比林雨要大十歲,體胖,是個離過婚的非主流畫家,有著一個十一歲的女兒,看起來好像跟林雨的生活完全南轅北轍,但有一點,她跟林雨一樣——對所有跟身體有關的欲望是全然沒有感覺了,她心平氣和、與人為善,一心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畫畫兒,賣一些錢。現在正準備到另一個城市,並恰好需要一個助手。林雨說:我跟你走吧。
三個女人的生活像新鮮的畫卷那樣即將在陌生的城市展開,那畫卷裏,會是什麼?超脫與愉悅,還是單調與平靜?不知道。
但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不容人多想了。林雨像收拾衣服一樣地把自己的生活給收拾了:跟單位辭了職,把家電家具和用品折價賣了,喜歡的衣物打了包,把包托了運,最後把房子退了租,餘錢放進卡裏,很輕鬆地帶著兩隻胳膊和一個手提電腦就準備離開這裏了。
在一片狼藉的小屋裏,作為“宛若處女”本人,她最後一次來到自己的博客,像在對亡靈地行一次追憶,已經連續幾個星期沒有寫過一個字了。她重新翻閱了她從前所寫的那些三級片閱後感,訝異於一個月之前的自己,那般尖銳、充沛,饒有興致。包括她與那些留言者之間的爭論,多麼當真,多麼憤世嫉俗,簡直把相對真理當作了人生要義……還有“空房子”,他的那些留言,雖也在寫,情緒卻是一天天平靜下來,就像對著山穀喊出的回聲,悠長而模糊,不會再有人答應了,他與她,已走上了兩個不同的山頭……
每個人都在變化吧,包括“矜持者”,看看,她那裏現在不是日誌了,而是周記!每周一篇讀後感,一本又一本林雨從未聽說過的外國小說,成了她的新一輪主人公。她曾經在現實中收集和觀察過的男人們不見了,成了過時的主題,包括那個曾經讓她流連忘返的男人……應當替她高興吧,情感的無疾而終,或許就像身體上的壽終正寢,那是值得祝賀的歸宿。林雨沒有跟“矜持者”道別,在網絡上,哪裏有真正的別離,正如沒有真正的相識。
這個城市,她唯一需要告別的隻是哥哥林永哲而已。
2、林永哲的運氣不錯。那律師,是有水平的,他自己也的確是情緒失常的,而那名被誤傷者,恢複得也是可以的,這樣,林永哲的量刑就一而三、再而三地得以下行,最終,除了賠償之外,判了六個月。
就在本城郊區服刑,算是很方便了,不過除了蔡生生,林永哲不願意任何別的人來看他。他從前的同事、下屬與領導,卻在前赴後繼地紛紛申請對林永哲的探監,一來,他們需要通過看望林永哲來反襯一下自己的幸福生活;二來,他們那個疑惑仍未解決呢:林永哲,他為什麼想起來隨身帶著一把刀,去追砍一個臉上有大黑痣的人呢?
但一貫隨和的林永哲卻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就像麵對審問時他固執的沉默一樣,他永遠隻說:我出毛病了,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你們不要來了。
當探視者終於絕跡。林永哲才像一個隱居的人似的,開始了他的好日子。
是的,好日子。簡直可以說是如倦鳥歸巢。
所謂的“大黑痣”,或許隻是個象征意義的由頭吧,隻為帶他進入這個贖罪的“四麵牆”……他不是在替自己贖罪,他在替所有的人。他想起從前每天必上的新浪讀書版,那個版塊,數一數排在前十名的經典搜索熱詞:性、美女、外遇、性醜聞、同居、爆笑、激情、情人、避孕、懷孕。看看,這就是最熱門讀書版的最熱門主題詞,人們最熱門的生活……真該悲極而笑了吧!一切如此之肮髒墮落,飛流直下,卻沒有人為此引咎,所有的家夥都還活得心安理得、活得香噴噴的,繼續作踐著這個無辜的世界……這怎麼行呢?得有人為之負罪、為之受苦對不對?比如,他林永哲,他就應當從生活中被吊起來,被打得遍體鱗傷,被成為笑柄……這就對了,他與所有的人,五十步與一百步而已,內心深處的幽暗……
林永哲總記得,有一個星期三的中午,他正跟央歌、蔡生生坐在那裏說話。伊姍打來電話,談話當然中斷了,在一片突然的寂靜之中,他對著伊姍滿口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