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十
1、像打預防針似的,蔡生生先讓央歌坐下,慢慢吞吞地跟她聊天。好在央歌不是急性子的人,或者說,她也願意拖延一會兒時間,那個敲詐者,實在有點神秘,她願意延長這種等待的感覺。
在這個等待過程中,她本來是期望蔡生生跟她說說林永哲的情況,但蔡生生繞來繞去,卻總也繞不到她想要的地方,她隻得在心裏自嘲了:不知者將永不知,不可得者將永不得。
蔡生生在那裏沉吟著,從外圍開始慢慢向中心問題靠攏:央歌,倒真不知道您也寫博客呢……博客這個東西,現在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有些人就在裏麵鑽空子,據我問公安裏麵的人,這上麵還真出了不少案子……你要查的這個人呢,手法並不新奇,也不老練,倒是一下子就查到了,畢竟,我托的是八處,那裏都是高科技嘛,力量還是蠻強的。當然了,我也不能保證絕對的準確性……總之,結果有點怪呢。這個人的住址,跟你的很近,很近……說不定你都認識呢……
他叫什麼?
喏,你看吧。生生遞過來一張紙條。
夏陽的工作單位、年齡、住址、身份證號等就全在上麵了。
央歌看了,掃了一眼,再清楚不過。蔡生生一副黑鏡片子有些關切地朝著她,央歌突然笑起來,是真笑,她是真樂。
怎麼了?蔡生生有些不放心,生怕央歌也跟林永哲一樣,受不了來自枕邊人的打擊。
央歌用手捂著嘴:蔡總,其實,我不是笑我家夏陽,我是笑……您一定也看過我的博客了吧。
不,沒看……看你說的,我一個瞎子。哪裏能看得見?蔡生生驚得跳起來,受到汙辱似的。話一出口,想想不對,反應太激烈,又補上幾句。哦,我知道盲人也可以用電腦的,但我這個歲數,哪裏玩得來!
瞧,您還不肯承認……蔡總,您不要生氣,您敢不敢在我麵前把鏡片子摘下?
幹什麼?看瞎子的眼睛,這多不禮貌!蔡生生有些不自然也笑起來,不知央歌要搞什麼名堂。
蔡總,您真非要我說破呀!您的眼睛……您其實不瞎……您可以瞞過別人,但瞞不了我……怎麼樣,您願意摘下眼鏡嗎?
蔡生生沒有說話,當然,他也沒有摘下眼鏡。最起碼,這眼鏡還可以擋住他的表情。他現在弄不懂,央歌到底有多大把握——他真不敢相信,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看破過他,怎麼就會在央歌這裏露了痕跡?她說不定是在詐自己玩兒呢。這女人,跟林永哲一樣,在骨子裏有點狠勁兒。
蔡生生於是重新笑起來:我說央歌,你真會開玩笑!我倒真願意我不是個瞎子呢!行,你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你從哪裏認為,我不是個瞎子?
央歌又笑:要說什麼明顯的破綻,倒真沒有。但我的直覺不會錯的。我唯一的根據就是,怎麼說呢,一個真正的瞎子,不會像你這麼……準確!什麼都準確、周到、精通:與官員們的關係,生意上的輕重,男女的分寸、朋友間的親疏、物質上的取舍等等。蔡總,您可能……最初是騎虎難下對不對?慢慢地,也就成順水推舟了。因為從一開始,您就是以盲人的姿態入局,沒想到,這局麵是越鋪越大,而且處處以盲人為先決條件,你此時若再抽身出來,那就有些遷了眾怒了,既得的利益與現有的局麵都會打破,或者說,您若再想開辟一番天地,形勢反而是不易的了——在很多事情上,盲者反而比常人更勝一籌是不是?
蔡生生沒有再說話,他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看著央歌,看她兩片優雅開合著的嘴唇。他不怕央歌對外說出這件事,因為他知道央歌不會。但他還是開始了深刻的檢討。
是的,過分的麵麵俱到、十全十美,這是種讓人質疑的美德,而作為一個盲人,這種美德好像更加可疑,他應當時不時地露點怯,露點拙,他應當不自信,應當再謙卑一點……蔡生生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他這種條件反射式的自省與糾錯,也是過分敏捷和乖巧了。
央歌打斷他:行了,蔡總,我不過是說說。可能完全是發燒後的胡話,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隻是,我懷疑,不止一個人,有像我這樣的感覺……
蔡生生想起林永哲一再感歎過的,對他盲眼的無限感激與讚美,萬一,哪一天,林永哲也知道他其實是個冒充的瞎子,這份十年的男人友誼,會不會在瞬間倒塌成泥……其實,蔡生生並不想隱瞞林永哲,也曾想到要跟林永哲坦白,但在失去最初的機會之後,他就再也無法打破了,並且,他害怕,林永哲所喜歡的正是自己的這雙盲眼……蔡生生越想越覺得玄荒,一腳踏到虛空似的,整個人都噤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