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益群搖了搖頭,“又是字又是畫的,誰說得準?”
“你不懂,你外行,我在問小萍。小萍,你說說看,這畫是……”
言萍這才抬起頭來,“我看……好像是明代畫家唐寅唐伯虎的作品,我也……看不準。”
“著哇!小萍你說得對呀,這正是明朝‘六如居士’唐伯虎的傳世之作!”馬老爺子興奮得在屋地上踱開了步子。
馬益群問道:“唐伯虎?是那個三笑點秋香的風流才子嗎?”
馬老爺子沒有理會他,繼續侃談道:“唐氏生於虎年,地支為寅,故此名寅,字伯虎。此畫是他四十八歲時所作,人在壯年,畫技已臻爐火純青,是年又恰巧為虎年,伯虎虎年之作,饒有意趣,但這隻是兩處‘明虎’,一般人都能領會得到,然而,另有一處‘暗虎’尚隱於畫中,卻非常人所能悟到。小萍,不知你看出來沒有?”
言萍又朝畫麵細細看去,畫中除了人物、秋千、樹木,剩下就是山和塔了,再沒有什麼可以和虎聯係起來的東西,遂搖了搖頭。
“哈哈……”馬老爺子爽聲笑了起來,手逕指向畫中的遠山,“你來看,此山形如臥虎,蓄勢待發,正是蘇州的虎丘啊!再看山上這塔,七層八角,玲瓏別致,實乃虎丘山上的雲岩寺塔!虎丘山即為又一處‘隱虎’!”
“妙,妙極了……”言萍盯著畫麵喃喃說道,心中暗暗佩服老爺子的精明。
“伯虎虎年畫虎丘,兩明一暗,用心良苦,也真有點意思。”
馬益群點頭嘖嘖讚道。“實屬難得之稀世珍品!”
“爸,真不知道您對國畫有這麼深厚的研究,以後,得抽空好好向您請教請教。”言萍由衷地說了一句。
“我這都是些記問之學,算不上什麼。你是學中文的正兒八經的大學生,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倒是我應該向你請教才對。”
“原來上學學的就是些皮毛,況且畢業這麼多年,記下來的那點東西也大都就飯吃了。我隻記得唐寅是江蘇蘇州人,少有俊才,博學多藝,生活狂逸,書畫之外亦能詩文。從繪畫成就上論,與沈周、文徵明、仇英合稱‘明四家’;從詩文才氣上說,與文徵明、徐禎卿、祝允明被後人稱之為‘吳中四才子’。對了,上學時,我還背過唐寅的一首《登高》絕甸呢。”言萍一時談興大濃,來了興致。
馬老爺子眼睛一亮,“哦?現在還記得不?背背聽聽。”
言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沉思片刻,開口背道:
一上一上又一上,步步登在高山上。
舉頭白雲紅日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聽罷,馬益群哂笑道:“這也叫詩?是不是忒俗了點?整個兒一順口溜嘛。”
馬老爺子瞪了他一眼,“無知枉談!你懂什麼,這是俗中寓雅,俗不傷雅。看著俗,你作一首試試?”
馬益群嘿嘿地笑著退到了一邊。
“爸,這畫,您是怎麼弄到的……”一時間,言萍不知該怎樣表達才好。
“你是問這東西的來曆?”馬老爺子重又坐到了椅子上,“我記得,在你倆談戀愛那會兒我好像對你們說過一次……”
言萍搖了搖頭。
“既這樣,那就說一說。”老人端起茶杯,大大地飲了一口。
“這件事,我也是小時候聽我父親講的。”
老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那還是老佛爺慈禧活著的時候。我爺爺是冀中一帶有名的財主,手裏有上百頃的好地,並且在縣城裏做著綢緞買賣,幾年下來便積攢了一筆閑錢。老人琢磨著,用這錢再幹點什麼好呢?思來想去,於是在北京前門外打磨廠買下了一座小院,開了一家客棧,取名‘天泰店’,派我父親去做了掌櫃的。那年,我父親才剛剛十八歲。他正在精力旺盛之時,腦子好使,待人又謙恭和氣,不長時間便把這個小店經營得紅紅火火。那是夏末秋初的一個晚上,天上下起了小雨,還刮著一陣一陣的小風,父親一想,這麼個天氣,怕是不會有人投宿了,遂關了大門回屋睡覺。半夜時分,他忽然被什麼驚醒了,側耳一聽,好像有人在敲客棧的大門,雖說聲音不大,但夜深人靜聽得十分清晰,‘咚咚咚!咚咚咚!’一聲聲顯得很是急促。父親急忙披上衣服走了出去。打開大門一看,不由一下驚住了:一個六十來歲幹幹巴巴的老頭兒蜷縮在門外的台階上,隻見他身穿一件灰布長衫,一隻手撐著一把油紙雨傘,另一隻手拽著一個油布包裹著的小箱子,下半截身子已被雨打濕,滿都是泥水。再一細看,發現老頭兒一臉煞白,嘴唇哆嗦,不停地喘著粗氣往身後張望,似在躲避著什麼,父親急忙把他攙進來,安置在盡裏頭的一間小屋裏,隨後煮了一碗薑糖水給他灌了下去。老頭兒自稱姓康,說是來京城尋親覓友,除此,便再沒了第二句話。”
言萍靜靜地坐著,生怕漏掉了一個字。
“打這兒,康老頭兒就在‘天泰店’住了下來。父親漸漸發現這老兒很奇怪,平日總是緊插門栓獨自一個人在小屋裏悶著,窗簾、門簾都遮得嚴嚴的,不知在幹些什麼。偶爾父親有事找他,也都是門敲了好半天才打開,麵對著的便是老頭兒的一臉驚疑之色。老頭兒的飯食很是簡單,每餐一碗素麵足矣,從不喝酒,但店錢、飯錢卻月月結得十分及時,不拖不欠。打住下起,從未見他邁出客棧一步,且也不見有什麼親朋好友來訪。這可真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啊!轉眼冬去春來,康老頭兒在父親這兒已經住了半年多了,這天,他破天荒第一次主動地邁進了櫃房,臉紅了好一陣才說道:‘掌櫃的,老朽這一程子有些內緊,店錢與房錢怕是要拖欠幾天,不知掌櫃的可否寬容些時日?哦,我已經托人給家鄉的兒子捎了信,想必再有個十天八日的也就該送銀子來了,您看……’父親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說道:‘您盡管放心住著,多咱有錢多咱結就是。’康老頭連連念叨著‘慚愧,慚愧’,低頭走了。一晃又是兩個月過去了,父親仿佛忘了康老頭兒說過的話,照樣一日三餐有稀有稠地供應著他,端午節那天還特意送上了一壺酒和兩個粽子。他早看出了這老頭兒不是個凡主兒,不過是虎落平陽、龍遇淺灘而已,一生當中誰還能沒有個難處?人不能沒有慈悲之心,誰知道哪塊雲彩有雨?就這樣,義是半年過去了,老頭兒沒提一個錢字,父親同樣一聲沒吭。”
“爺爺他老人家真有心胸!”馬益群插了一句,讚歎道。
“眼見著進了臘月,就要過春節了,不知怎麼康老頭兒竟病倒了,渾身燒得似火炭一般。父親幾次要去給他請大夫,都被他死死地拽住了,無奈,隻好去大柵欄裏的同仁堂買了些退熱的中成藥讓他服下,吃下藥後燒是退了,但人卻眼瞅著一天不如一天。這天晚上,老頭兒將父親喚進了他的小屋,一見麵就說:‘小夥子,這一年多來,老朽拖累了你啦……’父親擺擺手,瞧您這話兒是怎麼說的。我知道,您有難處,若不是遭了劫難,像您這樣的貴人我這小店是請也請不到的。您能住在我這兒,說明咱爺兒倆有緣,從今往後,您什麼電別想,踏踏實實就在這兒吃、這兒住,有我在,就有人養您的老、送您的終!”
一席話,聽得老頭兒老淚縱橫,一個勁兒說:天意,天意啊!
想不到我康某竟能得此善果!他掙紮著坐起來,示意父親靠到他的近前,偷眼瞧瞧四周,小聲問道:‘知道公車上書的康有為麼?’‘聽說過,莫非您就是……’父親感到很是吃驚。老頭兒搖搖頭,‘我是他的堂兄。’‘這麼說,您也是……’‘還記得我投奔到你這兒的那天是幾月幾號嗎?’父親想了想說:‘好像是八月初六,要麼是初五?戊戌年八月初六!’康老頭兒一字一頓地說,‘忘不了啊,一大早慈禧這個老妖婆就命人四處抓捕維新黨,一時間變法成了泡影,我輩死的死、逃的逃……’至此,父親方弄清楚了老人的來曆。
馬老爺子說到這停下了,似評書演員留下了扣子,許久沒有出聲。
“後來呢?”言萍急切地催問道。
“你就別賣關子了,接著往下說,看把孩子們急的。”半天沒說話的馬老太太發了話。
“行,接著說、”馬老爺子又喝了一口茶水“康老頭兒介紹完自己的身世,勉強支撐著身子下了地,顫顫微微從床底下拽出一個小木箱來,叫父親把它搬到桌上,然後抖著手打開了箱蓋。箱子裏上層放著十幾把形色各異的折扇,有牙骨、竹骨、銅骨等不同材質,一些扇骨上還鐫刻著或塗朱或抹綠的詩文;下層則是幾個長短不齊的長條木匣。康老頭兒指著這些東西,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老朽這一生,不抽煙,不嗜酒,不善賭,不喜嫖,將搜集鑒賞名人字畫視為惟一一大樂事!這些東西是我一生的心血,也是我一生的積蓄,我知道自己已到大限,來日無多,今天,就把這些東西送給你留個念想吧!”父親見此,連連擺手道:“這使不得,這使不得!”使得!你不要再推辭,但要記住我一句話,這些東西值錢但不是錢,它隻是個玩藝兒,千萬不能指著它發財,留著給你和你的兒孫們日後看著玩兒吧!父親真的覺得難以收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提醒道:“您老人家不是家鄉還有子女嗎?老人哼了一聲道:‘他們不認我,我又何必認他們!’大年三十的晚上,康老爺子在‘天泰店’咽了氣。父親以子侄輩的身份操辦了喪事,安葬了康老爺子……於是,我也就從父親手裏得到了箱子裏的這幅《二女踏秋千圖》……”
馬老爺子做了結語。至於那箱子裏除了唐寅這一幅畫外具體還有些什麼希罕物件,他沒說;這一箱子東西他父親全部傳給了他,還是隻給了他唐寅這一件,他也沒說。
安潔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從馬家出來,她便獨自去了商店。偌大的一條商業街,她逛了一家又走進另一家,借此打發著無聊的時光。她選了幾身新上市的春裝,又買了足夠一個星期吃的各類食品,這才拖著疲倦的雙腿進了家門。
從邁進第一家商店開始,安潔就覺著有人在跟蹤她,她走到哪兒,那人便隨到哪兒,她停下選購商品,那人也駐足靠在附近的櫃台前佯裝著瀏覽商店的各種陳設。她尋機用餘光瞥了對方一眼,隻見他高高的個子,極瘦,穿著一件灰色的風衣,頭戴一頂灰禮帽,帽簷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多半張臉。她弄不清這人是誰,到底要幹什麼?索性不去理會,但心中仍不免生出一絲憂慮。
安潔堅持逛完了最後一家服裝店,匆匆挑了一套粉紅色的絲質睡衣,交完錢,轉身就走。媽的,出門時,她又一次看見了那頂灰禮帽!
“小姐,還沒找您錢呢!”售貨員喊住了她。
她一把抓起找下的零錢,一溜小跑衝出了店門。
直到進了家,躺在了床上,她感到自己的心仍在“撲通撲通”亂跳。安潔心裏清楚,她從小長到大,從沒招過誰、惹過誰,從未與人結過仇怨。可自己的丈夫言帆便說不準,整日價泡在商海裏,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得罪人傷害人的事肯定少不了,前幾天她就接過好幾個匿名電話,對方警告說“讓言帆這小子悠著點兒,找機會要給他放放血”。冤有頭,債有主,有賬找言帆去算,盯著我幹嗎?要不,就是今天遇上了色狼?想到這,她不由自主地朝門鎖看了一眼,見鎖得牢牢的,心裏才逐漸踏實下來。
與言帆結婚五年了,頭兩年,算得上恩恩愛愛,說如膠似漆也不過分。言帆每晚必歸,上了床,便摟著她“angel、ang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