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妞子山遇險
“五一”到了。2000年的國際勞動節,上勾下連雙休日共放七天假,這是國務院頒布的第一個“五一”長假。春暖花開,陽光明媚,城市裏的人們都在盤算著如何有效地利用這整整一周的時間,找個地方痛痛快快玩一玩。
言帆提前一周就查閱了《皇曆》,他刻意要挑選一個好日子,邀請與揚帆公司生意有關的幾個朋友外出散散心。他心裏很明白,自己的事業能有今天這一步,這些哥們兒都沒少出力,而且也都擔著一份風險和責任。平日裏吃幾頓喝幾頓算不了數,年節正是上油兒的時機,自己總得有一份人心,不能裝傻充愣,不能讓場麵中的人笑咱不懂遊戲規則。
《皇曆》是香港出版的,裝楨講究、印刷精美,大開本,銅版紙,燙金封麵。書不甚厚,一日一頁,分“宜”與“忌”兩欄,分別標注著這一天中可做與不可做的各類事項,並配有與之相關的一些彩色廣告圖片。言帆信這東西,他忘不了那次擅自出行去湧泉縣的尷尬遭遇。他翻到5月1日這一天,眼睛不由一亮,清清楚楚看見第一行上寫著:“宜出行”。再看,這一欄中還有“宜出資”、“宜會友”、“宜沐浴”、“宜筵宴”、“宜嫁娶”、“宜行房”……一路綠燈。而“忌”欄中卻僅有三五個限製:“忌遠回”、“忌畋獵”、“忌求醫”、“忌赴任”……“得,就這天!”他興奮得脫口叫了一聲。他發現這本《皇曆》與過去自己曾見過的一些版本有著許多不同,刪去了一些小農經濟的傳統行為,如“穿井”、“伐木”、“苫蓋”、“補垣”等,增加了諸如“簽約”、“解約”、“商洽”、“出貨”等具有商品經濟意識的現代行為。佩服!
香港人做事,真叫一個精!他心中暗暗讚了一句,隨手拿起了電話:“哨兒,你通知財務,讓他們準備五十萬現金,我5月1日一早兒用!”
四月底五月初,對合穀市來說通常是陰雨的季節。然而,今年的五一,一清早便升起了太陽,紅紅的,潤潤的,像電視廣告中嬰兒那張燦爛嬌嫩的笑臉。各種名目的樹均甩出了綠枝綠葉,以那油亮亮的光澤顯示著春天催生萬物的能量。風兒脫去了凜冽的冬衣,如蝴蝶兒一般飄飛在大街上,蹭得人們感到一陣暖暖的酥癢。
吃過早飯,言帆便和劉哨分頭去接人。雖說這幾個朋友都有公家配給的車,但這種活動不宜帶司機,更不宜招搖。言帆開著一輛新買的凱迪拉克。僅四月份,公司就包下了三項市政工程,數千萬的資金人進了“揚帆”的賬號上,他便理所當然更換了坐騎,如約將桑塔納下放給了劉哨。此行的目的地為湧泉以東四十公裏處的妞子山,是“君王娛樂城”的老板梅若雨與當地政府合資開發的一處新的旅遊景點,這幾日剛好竣工,便請他們做了第一撥客人。盲帆接了市城建委的主任李震生、市地稅局的副局長郎德友,劉哨接了市公安局副局長佟鏐、市工商銀行信貸部主任何騖、市電視台新聞部主任單鋒,二車相彙後直奔湧泉。
汽車剛駛入湧泉縣城,就看見梅若雨已在路口上等候了。
她似對氣候有著特殊的敏感,已提早換上了夏裝,蘋果綠的無領短袖T恤衫,奶白的緊身運動短褲,紅藍道的羊皮蹬山鞋,臉上戴著一副博士倫公司的雷朋牌太陽鏡,遮在頰上的長發披散著,如兩綹野馬的門鬃使得那一張白臉更顯狹長。
言帆輕點油門,凱迪拉克疾速向梅若雨靠了上去,接著一腳刹車,便穩穩當當地停住了。到底是原裝美國車,感覺就是不一樣!言帆啪地打開車門站到了車外。
“喲,梅姐,今兒您可真漂亮,要不是大老遠的衝我招手,我還以為是哪個影星上咱這地界上來了呢。”言帆調佩地說道。
“喲,言總,換坐騎啦!要不是我認識你那輛黑桑,還以為是北京國務院下來人了呢。”梅若雨毫不示弱地反擊道。
“說真的,姐,您今兒可穿的少了點兒,山上風大,著涼了我可心疼。”
“這還像句人話。長衣服有,包兒裏帶著呢……”
“我說,咱是打算上山哪,還是聽你倆這兒侃山啊?”李震生操著一口唐山話打著哈哈從車窗裏探出了頭。
“哎喲——李總!”梅若雨故作驚訝之色,手比話快,早與李震生握在了一起,隨之往車廂內掃了一眼,越發興奮地說道:“郎總也來了!我這小廟今兒是燒的哪路香啊,請來的怎麼都是些大神仙!”
汽車駛出縣城,便一頭紮進了山裏。放眼四望,隻見石青水碧、草木芃芃,岩上、坡上綻放著各種各樣的野花,黃的迎春、白的梔子、紫的牽牛,借著流動的春風將那一股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送進了車裏。綠樹枝頭啁啾的山雀被馬達聲驚起,一群群飛騰開去。一大群山羊支撐在陡峭的山岩間,似一朵朵浮飄的白雲。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反之亦然,湧泉縣正是因著貧困,工業落後,才少有汙染,才保留下一片大自然的美麗原始風貌。
直行十餘公裏後,車駛上了盤山道。看得出,路是新修下的,坑坑窪窪的路麵墊著大大小小散落的石子,每走出十幾米,車子便被碚得搖晃一下。劉哨無心欣賞四周秀麗的風光,他倍加小心地緊緊把握著方向盤,跟在凱迪拉克後麵緩慢地向前挪著。原本,他是打算今天陪媳婦去看丈母娘的,自春節去拜年後至今再沒露麵,孫美玉的臉已經變了幾次色,可他實在是太忙,端人言家的碗,就得服大言家的管,有什麼辦法?
按計劃今晚是要在山頂過夜的,他記得清早向媳婦告假時,孫美玉竟然沒惱,隻是說“姥姥、老爺總念叨你,好在休七天假,回來後再去吧。山裏的路不好走,開車時要注意力集中。沒事別滿處亂去,安全第一”。說別的是假的,媳婦可真是個好媳婦!劉哨在心裏感歎著。山越爬越高,不經意間他朝山下瞥了一眼,隻見一輛紅色的轎車也在盤山路上駛著,距離自己的車大概有三四個彎道,雖隻是居高臨下的一瞄,他已經認出那是一輛富康1.6AL。不是說今天隻有自己這一撥客人麼?
那這輛富康又跑這兒來湊什麼熱鬧?他再次朝下方看去,奇怪的是那車竟不見了蹤影,似插了翅膀飛走了一般。莫非方才是自己精神緊張看花了眼?劉哨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突然,他感到車身猛地一下顛了起來,屁股瞬間離開了座位,顯然是他一走神軋上了一塊大石頭,脫口罵了一句“喔操——”之後,向車內的三位客人歉意地點了下頭。
凱迪拉克帶頭駛上一段緩坡,進入一塊開闊地後停了下來。言帆率先下了車,招呼著眾人靠攏在一起。梅若雨見了佟鏐、何騖、單鋒,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寒喧,她知冷知熱,早把一件長外罩披在了身上。
“各位老總,眼前就是妞子山了。”梅若雨摘下了太陽鏡,伸手往前方指去。她習慣將客人稱為老總,不管你是在什麼工作崗位,也不管你擔任什麼職務,想必誰也不會對這樣的稱呼反感。“這座山為什麼叫妞子山呢?這妞子山又有什麼奇絕之處呢?老總們若是想知道,我就介紹介紹。”
“行了,姐,你就別賣關子了,不想聽,咱們大老遠上這兒幹嗎來了?”言帆邊說邊遞過去一瓶礦泉水。
“好,既然有興趣我就說說。這話說起來就長了。很久很久以前哪……別樂,哨兒,誰講故事不是這麼講?”梅若雨白了捂著嘴的劉哨一眼。“很久很久以前,這地方根本沒有山,乃是一馬平川的一條大道。道邊上住著一個孤苦伶仃的姑娘,那姑娘人長得別提多水靈多漂亮了——言總,你瞧你,一說到漂亮姑娘,你的眼睛又大了。周圍的人不知道她姓什麼叫什麼,便都叫她妞子。她家門口的這條路是五裏八村惟一的通道,鄉親們無論誰家娶媳婦、聘閨女都得從這條道上走,一年到頭紅花綠轎、吹吹打打的熱鬧極了。不知不覺間,妞子長大了,懂事了,也盼著有一天能來人娶她。可奇怪的是,一年一年過去了,竟沒有一戶人家到她門上提親……”
“瞧這事鬧的,早知道我娶了她不就得了!”言帆喝了一口水,打趣道。
梅若雨“呸”了他一口,又笑著說道:“什麼原因呢?沒別的,就因為妞子長得太美了,鄉親們都說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平常百姓誰家也養不活。就這樣,妞子成了沒人敢娶的姑娘。看著一趟趟從自家門口經過的迎男送女的隊伍,妞子急啊,妞子恨啊!這一天,又有一支迎親的隊伍吹著喇叭敲著響器從她家門口經過,她的心裏冒火了,獨自站在了大道中央,將隊伍截住,雙手舉向藍天,仰天一聲長嘯:‘老天爺爺呀,難道說漂亮也有罪嗎?你為什麼這般苦我?’言畢,晴空驟然陰雲密布,雷雨交加,隻聽轟的一聲巨響,妞子仰麵朝天向後倒去,二目緊閉,氣息全無,立時化作一座石山將這一條通衙大道嚴嚴實實堵住……這以後,此處就沒有了路,人們便把這座山稱作了‘妞子山’。”
一行人全都聽得目瞪口呆,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劉哨由衷地讚歎道:“好一個純真的烈性女子!”
電視台的單鋒也興致盎然地說道:“真是一篇歌頌人本主義的絕妙文章!”
言帆追問了一句:“梅姐,你又是怎麼了解到這些的呢?”
“此地的鄉民把這一個美麗淒宛的故事傳了一代又一代,最近一個老人又告訴了我。”梅若雨見自己的介紹起了作用,遂提高了聲調繼續說道:“我聽說廣東省韶關市仁化縣境內開發了一處新的旅遊景點——丹霞山,山中有陽元石、陰元洞、雙乳石、睡美人等天然景物,被人稱之為‘天然裸體公園’,一時間遊人如織。我受到啟發,於是便想到了出資開發咱們湧泉縣的‘妞子山’。此山言稱為少女身軀所化,竟一點不虛,女子身體所有的各種器官,在這山上皆有顯現,完全可以稱作‘天然女子裸體公園’。你們看——”人們順著梅若雨的手朝山頂眺去。
“最高峰稱‘丫髻頂’,那便是妞子的頭顱。”
果然,那頂峰竟是圓圓的,全然不似一般山峰的尖錐形狀,遠遠望去,倒也真有幾分女人臉龐的模樣。而那圓頂之上一左一右突出著的兩塊大小相近的環狀石,也真好像女孩兒頭上的抓髻。真可謂景自天成、鬼斧神工!
“賓館就建在丫髻頂上。順山而下,可見‘二目泉’、‘玉頸嶺’,再走即是‘雙乳石’,繼而可見‘臍眼潭’、‘豐臀峪’,鑽入‘通幽穀’,便到達‘聖女洞’。洞中自另有一番奇妙景致,在此,我不想多說,留待各位男士自己深入其內去體驗、去探索……”
梅若雨說到此處,故作神秘地向眾人眨了眨眼,咧嘴笑了笑,流露出一絲挑逗的意味。
“哎,梅姐,”言帆品出了她話中的味道,假裝惱怒地喝道:
“怎麼說話呢你?把我們哥兒幾個比成什麼了?啊?”
梅若雨笑得彎了腰,“我說什麼了?我什麼也沒說呀,全都是你瞎琢磨。吃過午飯咱們就去看景,至於那洞嘛,進不進的由你……”
一行人乘車駛上山頂,早有兩座精致小巧的三層仿古建築迎候在那裏,呈一左一右的格局列在龐大圓石的兩側,似妞子耳朵上佩戴的飾物。左樓迎門的匾額寫著:同眠,右樓迎門的匾額寫著:共臥。細細琢磨之後,倒也別有一番意趣,仿佛客人們都是因著妞子孤獨,專意到此來陪伴她似的。
言帆今日請來的客人,除了市地稅局郎副局長已經四十出頭,餘下的都在三十上下年紀,精力自然充沛,吃過午飯,顧不得休息,便全吵吵著要梅若雨帶著去看景。他們先是在山頂圓石上盤桓了一陣,令人感到驚奇的是,光光的石麵,竟獨獨可見兩個相同大小一線排開的泉眼鑲嵌在上頭,泉中的水汩汩流出,順勢而下,幾似妞子麵頰上淌著的兩行熱淚,令人不得不為天工的瑰異而歎服。
下了“丫髻頂”,越過“玉頸嶺”迤邐而下,便見著了“雙乳石”、“臍眼潭”,幾處景點,真也惟妙惟肖,不見一絲人為斧鑿痕跡。梅若雨強令幾個男人手拉手圍住聳挺的石乳合了影。
言帆意欲爬到乳峰上領略風光,一連爬了幾次都滑跌下來,引得眾人一片哄笑。梅若雨興奮得像個小姑娘,咯略笑著一溜小跑躥到“臍眼潭”邊坐下來,幾下扒掉了鞋襪,將一對雪白的光腳伸進了潭水中。潭水很淺,由於直接暴露在陽光之下,竟暖暖的感覺不到一點冰涼。見此,幾個人紛紛湊了過來。石潭呈螺旋狀,水清澈見底,隱約可見幾尾寸把長的不知名的小魚遊蕩其間。言帆單膝跪在潭邊上,雙手掬起一捧潭水喝了幾口,連連叫著“甜”,抬起頭問道:“梅姐,這兒的水資源可不能白白浪費,要不要我出資,咱兩聯合辦個礦泉水生產廠?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聖女礦泉’!怎麼樣?”
“你這心思動晚了,設備我已經都買下了,這一半天就運過來。”梅若雨輕蕩著雙腳,語調平平。
“喲,這可真是,”單鋒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饒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腳水!”
眾人看著言帆,霎時,全都笑彎了腰。梅若雨直樂得前仰後合,一腳撩起潭水朝單鋒潑去。
繞過“豐臀峪”,踩著人工砌下的石階逕至“通幽穀”。穀中芳草萋萋,樹木蔥籠,茂密的樹冠遮住了午後的驕陽,使得這兩山之間的一條狹地顯示出一種陰森與晦暗。清晨降下的朝露依舊停留在草尖上,閃動著晶瑩的珠光。草叢中盛開著各色野花,搖搖曳曳表示著歡欣與熱情。梅若雨做著向導,邊走邊指指點點地介紹。“‘通幽穀’完全可以稱作天然的野生植物園,奇花異木遍布其間。這是桫欏,屬國家一級保護植物,被植物學家稱為恐龍時代的活化石。這是青岡木、黃心樹、棕樹。這是七葉一枝花、岩黃連、七姊妹,屬上等的野生藥材。那邊是冷杉、血淚藤,也是罕見的珍貴物種……”聽得出,她很內行,為開發這一處旅遊勝地的確下了功夫。
直行數百米,一個圓潤的洞口如同一個張開的大嘴出現在人們麵前,三個赭紅的隸體大字——“聖女洞”赫然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