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渾水摸魚(1 / 3)

六、渾水摸魚

孫治方領著孫芮趕到醫院時,恰逢開晚飯的當口,不少病員端著大盆小碗堵在病房門口,向著樓道兩旁張望,而劉哨此時正斜倚在床頭上,一匙一匙喝著妻子喂給他的雞湯。

見大舅哥來看自己,頭上纏著繃帶的劉哨欲掙著坐起來,卻被孫治方攔住了。

“姑父,您好點了嗎?”孫芮忽閃著長長的睫毛問道。她穿著連衣裙,腿上套著長靿的線襪,胸前飄著鮮豔的紅領巾,顯得既美麗又大方。

“小公主!”劉哨一直這樣稱呼孫芮,“姑父啥事兒也沒有,過幾天就能出院,放心吧。”說完,把臉轉向了孫治方,“哥你說邪行不,從十幾米高的山上大頭朝下栽下來,愣是光磕破點皮兒,既沒傷著筋也沒動著骨!下午剛剛作完CT,腦子也沒有問題。知道是誰保佑著我嗎?美玉!往下摔的時候,我就覺著好像有雙手在半空中托著我,飄飄悠悠地我就落了地。”

“你呀,到什麼時候也閑不著這張嘴。”孫美玉笑著瞥了他一眼,拉過身邊的劉暘,把哥哥讓到了座位上,“見他頭一眼時簡直把我嚇壞了,渾身是血,到處是傷,幾乎都認不出來了,身上又沒穿長衣服,像個剛禿嚕完毛的小雞子似的。這人就是欠管,出門時該囑咐的我都囑咐了,他就是不聽,大半夜的別人都在睡覺,你一個人跑出來幹啥?嗯?”說著說著動了氣,轉念一想,又忍住了。

劉哨怕美玉為他擔心,隻說是晚上出來看夜景,不小心從山坡滑了下去,有意略去了有人跟蹤追殺及在山溝裏發現死人的事。

孫治方將手中提著的水果放到床頭櫃上,一臉嚴肅地說:

“哨兒,這裏邊肯定有事兒。你別瞞我,你必須把全部經過告訴我,不許挑,不許撿,而且越詳細越好,我需要細節。”話語中表現出了明顯的職業特征,說著隨手掏出了筆和本。

劉哨怯怯地看了看妻子,欲言又止。

孫美玉白了他一眼,說道:“看我幹什麼?我早知道你對我打了埋伏,事情都到了這份上,還打算藏著掖著,是不是非得哪一天把小命兒徹底搭上才能想明白?”

劉哨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才拉近孫治方,壓低了嗓音,從第一次遇見那“灰禮帽”開始,講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當然,他沒提梅若雨那檔子事。

小孩子對大人們的秘密絲毫不感興趣,劉暘瞪著圓圓的眼睛盯著舅舅那一身嶄新的警服,向孫芮問道:“姐姐,你爸是警察嗎?”

“是。”

“那他敢抓壞蛋嗎?我是說拿槍的壞蛋。”

“敢。”

“他有槍嗎?”

“有。”

“你見過嗎?是真槍嗎?能打死人嗎?能讓我看看嗎?”

劉暘一下子興奮起來,轉而又不解地問道:“你不是說你爸是解放軍嗎?怎麼……”

“真羅嗦。我爸原來在軍隊,現在轉業了又當了警察,明白了?”

劉暘仿佛真的聽懂了似的使勁點了下頭。

“哨兒,你對我說實話,傲過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人的事兒?”孫治方停住筆,追問了一句,“經商掙錢無可非議,但君子愛財要取之有道,無論怎樣都不能賺昧心錢。據我分析,八成你在生意場中得罪了什麼人。”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公司裏純粹就一碎催,當辦公室副主任不假,可也就是掛一個名兒,使喚丫頭拿鑰匙——當家做不了主,大事小情全是言帆拿主意,我能得罪什麼人?再者說,甭管在單位還是外出,走到哪兒我都喜歡貧兩句,哈哈一樂,人緣好著呢,從不跟人吵架拌嘴。”劉哨扯了半天,卻始終沒敢提采買過期水泥廢舊鋼材的事兒,幾次話到嘴邊,又強咽了回去,達成了他一塊心病。

“可我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事太蹊蹺。”

聽到這兒,孫美玉皺著眉頭湊了過來,“哨兒,莫非你勾搭了人家有夫之婦?要不哪來這麼大的仇?‘奪妻殺子’是人生第一大怨事。你別有什麼顧慮,實話實說,隻要痛改前非,今後不這麼幹了,我就既往不咎原諒你這一次。說吧,要是覺得當著孩子們開不了口,咱就出去單找個地方。”

“哎喲,我的親娘啊,你這是逼著活人上吊啊!”劉哨由不得大叫一聲,手拍胸口說道:“美玉,你可以懷疑我於任何壞事,惟獨不應該懷疑我這一點。在外頭,我確實有許多接觸女人的機會,有的竟主動往我身上靠,可我從來沒活動過心眼,就說那天在妞子山別墅……”

“劉哨——”話說到這兒,被手捧鮮花推門而進的言帆打斷了。隻見他旁若無人地俯下身體與病床上的劉哨抱在一起,“哥們兒,嚇死我了!就為了一輛破車,你這又是何苦呢!丟就丟了,算個屁!”話中流露出一種掩飾不住的誇張與矯情。

孫治方是第一次看到言帆,隻見他身穿一套咖啡色的皮爾卡丹西裝,紮著深紅領帶,濃眉下一雙不大的眼睛閃爍著精明與狡黠。

“這是我哥,孫治方。”劉哨介紹道。

“孫隊長,幸會。”言帆天生一副好腦子,主動伸出了手,“我跟哨兒是哥們兒,咱們也就是朋友了,還望今後加強聯係,多多關照!”

不知什麼原因,孫治方一時語塞,隻嘿嘿笑了笑。

言帆轉身拉過了孫美玉的手,“嫂夫人,受驚了。劉哨是為了保護公司的財產不受損失,奮不顧身與偷車賊搏鬥才受的傷,公司裏上上下下的人都極為感動,爭著要來看他,是我怕影響他休息才把大夥攔住了。哨兒是個好人,為人正直,作風正派,話說得多,事兒幹得更多,具有很強的敬業精神,尤其是善於團結同誌,為公司的發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孫治方聽了想樂,這一番話簡直就像是一篇悼詞。

孫美玉拽出了自己的手,默默無語地盯視著對方。

“支票我已經交給住院處了,安心養傷,多咱好利索了多咱算,千萬不要著急出去。另外,”說到這,言帆從手包裏抽出一疊錢來,“這是公司和我的一點心意,算不上什麼獎勵,給劉哨買點補品吧。”

孫美玉開口了,“這不行,錢我們不能要,您的美意我們領了。劉哨沒受內傷,再住幾天觀察一下沒事兒就可以回家了。公司始建之初,哪哪都需要錢,省點兒是點兒,再說言總你最近又給他提了職,加了薪,我們也還沒謝你呢,哪能再要你的錢?”話說得台情合理,有力有節。

言帆聽罷嗬嗬一笑,揚了揚手中的鈔票對劉哨說道:“也好,那我……就先給你存著?哨兒,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哇!”

“後福?我有他媽西服!”

5月8日晚8點,飛機準時降落在合穀市西郊機場。

歌舞團派來了接人的大轎子車。言萍對馬益群說,自己要先去文化局處理點事,讓他回家做好夜餐等她,便打了輛出租車獨自走了。

安潔坐在車上掏出手機給言帆報了個平安信兒,聽到他說今晚有應酬住在飯店並連連道歉之後,不由感到一陣沮喪。

人都說小別勝新婚,自己此次離家已整整十天,可他卻顯然並不在意,幾句平平淡淡的道歉就把她打發了。對比當初他追自己的時候,有著多麼巨大的反差啊!那陣子,他殷勤、周到,不舍晝夜、人前人後“angel、angel”地叫個不停,連自己聽了都感到有些接受不了。他知道她素來怕熱,剛過了5月,竟毫不吝惜地自己花錢給她所在的女學員宿舍裝上了空調,使得同屋的夥伴沾了光還不領情。他了解到她酷愛吃香瓜,瓜熟之時隔上三五天便騎車十幾裏為她買來一筐又香又甜又脆的“老婆喜”……好友付晴鷗曾極力反對她的選擇,提醒她“少爺秧子不可靠”,小心吃虧上當。付晴鷗是她最親密的知己。當初,舞蹈隊學員班十幾個女學員中,她的年齡最大,小鷗的年齡最小,二人差著五六歲;她沉默寡言、生性靦腆,小鷗潑辣膽大、快人快語。可不知怎麼,她倆竟一拍即合,結成了莫逆之交。記得那會兒每當言帆到女學員宿舍找她時,付晴鷗便甩著羊角辮擋在門口嘲問:“少爺秧子又來幹嗎?”時間久了,素性省略了“少爺”二字直呼他作“秧子”,言帆倒也不惱。一晃六年過去了,她再也找不到原先的那種感覺……“安潔,想什麼哪?是不是今晚你們家‘秧子’又不回來了?”付晴鷗捅了捅她的腰眼,打斷了她的沉思。

“咱這兒的氣溫比起香港來,恐怕要差十幾度呢。”安潔答非所問,隻輕輕歎了一口氣。

“不回來更好!我陪你,成不成?咱姐兒倆好長時間沒在一起住了。”

“行,正好我也有話要同你聊聊。”

“哇噻!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咱可以由著性兒的反!讓咱也體驗體驗少奶奶的生活!”

“有話留著回家再說不行啊?”安潔看了眼四周,小聲說了一句。

汽車多拐了兩個彎兒,直接把她倆送到了安潔的家門口。

安潔是個利落人,幹任何事都講究有板有眼。屋裏的家具皆罩著白布單子,隻消一撤便一切清爽了。

“冰箱裏有方便麵,等水開了把它泡上。對了,好像還有鳳尾魚罐頭、平遙牛肉,想吃就拾掇出來,我先去洗個澡。”安潔一樣樣吩咐著,待拿出浴衣,又說道:“要不我來幹,你先洗?”

“咱倆幹脆一塊洗算了,也好互相搓搓背,洗完澡再一塊幹活。”

“別,團裏這就有人說咱倆像同性戀了,我可擔不起這罪名,再說我也不習慣。”

“同性戀怎麼了?自覺自願,台情合理,傷著誰又惹著誰了?總比一個人孤孤單單既沒人戀你、你又沒的戀強多了吧!‘秧子’不戀你我就戀你!”

“淨胡說八道,老大不小的,還一天到晚這麼瘋瘋癲癲的,又不是長得醜、沒人追,你還能一輩子不嫁人?”

“我看不上他們。英俊漂亮的,一張嘴滿口娘娘腔;高大粗獷的,心眼比針鼻兒還小。嫁人有什麼好?一個人過最好,想戀就戀,甭管什麼同性異性、有錢沒錢,不戀了就分手,操作起來簡單易行。你沒聽人說過,當今世界興的是三戀三潮:早戀、同性戀、婚外戀,離婚潮、情人潮、試婚潮。男人常說這麼一句話: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裳。我給他們改了:朋友如手足,男人如衛生巾。衣裳再怎麼不濟也得穿個一年半載的,男人,哼,髒了就扔,決不讓他超過一個星期!”

“得,小鷗,我說不過你。還是我先洗,你幹活,誰讓你年輕力壯呢。”說著,安潔走進了浴室,插上了門銷。

泡上方便麵、啟開罐頭魚、切好牛肉片,這點活很快幹完了。付晴鷗聽著浴室裏傳出的嘩嘩的水響,百無聊賴地在幾間屋子裏出來進去轉悠著。她發現臥室裏新添了一組書櫃,與原有的家具倒也還配套,用的材料都是紅色的紫檀。書櫃裏分層碼著一排排厚薄不一的書。她心裏覺得奇怪,沒聽說“秧子”愛看書呀?莫不是因為當了公司老總,便人五人六地買來這些書裝樣子?她湊到近前,打開玻璃門,首先看到的是一些裝幀精美的套書:《中國禁書大觀》、《禁毀小說百部》、《外國色情小說大係》……有大陸出的,有台灣、香港版的。往下便是《查特萊夫人和她的情人》、《笑林廣記》、《金瓶梅》、《姑妄言》、《昭陽趣史》、《歡喜冤家》、《杏花天》、《花陣綺言》、《燈草和尚》、《癡婆子傳》、《肉蒲團》……有她知道、讀過的,大部分她不知道、沒讀過,但她已估計到,這些書全都是一路貨色!